自從馬府眾人拘捕開始,他和陳玄禮已經確定會有不測之事發生,所以一直都在儘量的做著準備。心中早已把馬璘看作是亂臣賊子了,然而接到這樣的一封奏章,張巡依然是覺得極為憤怒。
就算是認定了馬璘要造反,他也沒有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太上皇居然真的在庭州,居然是遭了馬璘的毒手。
馬仁傑,他當真敢弒君!
這些日子以來,他為了穩住局勢已經是費盡了心力,所做的事情,早已超越了右相的權限,甚至可以說是大逆不道。帶兵攻入漠南草原的安思順、哥舒翰、郭子儀和李嗣業原本都已經在回師的路上,皆已脫離了親兵正遵照諭旨趕往長安論功,他已經命使者帶著密旨離開長安,命令四位大將即刻返回各自軍中,安思順哥舒翰皆是返回原來駐地,郭子儀李嗣業帶兵前往朔方駐紮。
這些安排,自然是為了應對可能發生的不測局勢的。雖然知道根本不夠,然而他也只能如此了。而使者們帶走的密旨是以至德天子李亨的名義發出的,至德天子卻依然是在昏迷之中,每日只能無意識的吃下一些流食,說到底他其實是在矯詔,這樣的行為將來追查起來,同樣可以說是大逆不道,不比馬仁傑的罪過小多少,史冊上留下罵名也是少不了的。
然而也只能如此,天子剛剛登基,卻又陷入昏迷之中,這個時候重新擁戴一位天子。未免太過兒戲。身為右相,他只能是獨自支撐。
隱瞞天子狀況,矯詔調兵。這些都是死罪,張巡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其實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然而今日信使帶來的這個消息,則是給了他新的重重一擊,令他幾乎要崩潰了。
張巡心中極為憤怒,然而他本就是一位孤臣,這些事情根本沒人可以分擔。只能是獨自承受。
原本為戶部尚書之時,尚書府不過是個尋常的小院,新皇登基他成了右相。天子覺得他的府邸太過寒磣,便賜下這一座大宅給他,侍女童僕一應俱全,不過沒有家人。他又不習慣別人服侍。後宅里便極為冷清。
花園極大,寂靜無人,倒是讓他有個發泄的地方。然而發泄完畢之後,該做事還是要去做事的。興慶宮中,龍武大將軍陳玄禮還在等著他。
最近每日裡都會吐血,吐了一口血之後,心口的煩悶便好了許多。張巡伸手拭去嘴角的血絲,正了正衣冠之後快速出了右相府。在一幫龍武軍騎士的護衛之下快速前往興慶宮而去。
興慶宮中,龍武大將軍陳玄禮眉頭緊鎖。神色極為凝重,見到張巡走了進來,猛然轉身沉聲道:「先皇駕崩的消息,不能隱瞞!」
張巡點了點頭:「明日廷議,我便把這個消息告知諸位大臣。」
陳玄禮又道:「先皇靈柩,尚在磧西那小賊手裡,我不管那小賊作何打算,須要先把先皇靈柩迎回來才是。」
&將軍,這件事情——」
&相,這件事情不必多說,我跟從先皇四十餘年,不能看著先皇靈柩就放在庭州苦寒之地!」陳玄禮猛一擺手,斬釘截鐵地道,「我是禁軍大將,也不用遵從張相之令。明日我就親帶麾下兵馬,去磧西迎接先皇靈柩,我倒要看看馬仁傑有何面目見我,敢在我面前生什麼事!」
張巡搖了搖頭道:「老將軍,此事不可。」
&何不可?」陳玄禮怒聲喝道,「難道就這般看著先皇靈柩放在庭州不成?張相,某家告訴你,辦不到!你再阻攔某家,某家就要問一問你是何居心了!」
張巡深吸了口氣,低聲道:「老將軍,迎回先皇靈柩是必然之事,此為人臣之道,這件事情一定要做。不過卻不能是將軍出面,而應該是陛下!——老將軍,你明白了麼?」
陳玄禮微微一怔,扭頭看向了不遠處的地方。至德天子李亨顰著眉頭躺在那裡,看上去已經消瘦了不少。
一瞬之間,他也明白了張巡的意思。
陛下素來有仁孝的名聲,而如今發生了先皇駕崩在外的大事,無論如何,是該陛下親自前往迎接靈柩的。然而如今陛下這個樣子,又如何能夠去磧西迎接先皇靈柩?
若陛下不親自去磧西迎接靈柩,便是不孝,必然會引起議論。然而陛下自己尚在昏迷之中,又怎麼能去磧西迎接靈柩?
&將軍,馬仁傑不臣之心,已是昭然若揭。便是陛下身體安好,亦是不可去磧西迎接先皇靈柩,若是去了,那便是羊入虎口。」
張巡看著神色凝重的陳玄禮,這位老將的雙眼通紅,顯然是已經哭過了。他從先皇在潛邸時便追隨左右,對於先皇感情極深,張巡根本不敢對他說出馬仁傑弒君這件事情,若是讓老將軍知道了,只怕立馬就會失控。
他更在意的是這個帝國,是整個大唐,是漢家天下的安穩,先皇對他有知遇之恩,他知道消息亦曾流淚,更多的卻是震驚與憤怒,對於馬仁傑大逆不道的痛恨。
&今陛下自己是這個樣子,自然無法親自去迎接靈柩。然而陛下昏迷之事,此時又不能傳揚出去,不然長安城立馬就成了一個爛泥潭,那就什麼都完了。」
&以……老將軍,為了安定人心,陛下須要離開長安,做出迎接先皇靈柩的姿態,然而又不能真的去。所以這件事情——老將軍,你明白麼?」
&明白!」陳玄禮擺了擺手,「張相,某家現在方寸已亂,你就說該當如何吧,不要在這裡繞彎子了。你要說的有道理,某家就再聽你一次。若是沒有道理,某家自己再想法子。」
&好,我就直說了。」張巡點了點頭,「老將軍,這件事情須得如此……」
……
至德元年八月二十三日。
一個驚人的消息從興慶宮中傳開,震動了整個城市。
消失了近一年的太上皇終於有音訊傳來,一些流言終於被坐實。
太上皇當真是去了庭州。
太上皇駕崩了!
消息便如同是晴天霹靂一般,每個人都極為震驚。相比這個消息,夾在其中的左相楊國忠病死庭州的消息,則是基本上沒人注意。
李隆基執掌這個帝國四十餘年,長安城的人們對於這位天子的感情是真實的。聽聞這個消息之後,不知道有多少長安人流下了眼淚。
四十多年的太平天子,文治武功都是極為顯赫,而在長安城的百姓印象里,更多的卻是天子的仁慈。即便是謀逆的罪名,往往也只是只誅首惡,家人都可保全性命,四十多年的時間,已經讓李隆基在這個帝國積累下了足夠的人望,即便是平康坊這等煙花之地,美人們也多為這位天子流下了淚水。
短短的時間之內,整個城市一片縞素,北衙禁軍皆是白衣白甲,神色極為肅穆,長安萬年兩縣的衙役們也是一身白色,來去匆匆的大小官吏們自然亦是如此,每個人的神色都是極為哀傷。
素色的白練向來為人們所不喜,今日卻很快被搶購一空,不管是文人士子還是販夫走卒,能夠找到白練的都把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絲竹之聲不再在這個城市之內響起,整個城市變得極為沉寂和哀傷,站在高處看的話,宛若是已經到了冬季。
天子為了督戰北征去了庭州,功成之後壽終正寢含笑而逝,四十四年太平皇帝,亦是古之少有,雖說萬歲萬歲,又有哪個帝王真能千秋萬世,人們這樣相互安慰著,然而淚水卻依然是不免湧出來。
因為一位天子的死,整個城市不知道有多少人流下了淚水。不知道天子下落之前,他們想要天子登基,是因為需要一位新的天子來安定人心,而此時聽說了先皇駕崩的消息,他們的哀傷也是真實的。
沒過多久,興慶宮內又有新的消息傳來出來,卻是當今天子的旨意。
天子將親自前往磧西去迎接先皇靈柩,以全人子之道。右相張巡陪同前往,一眾大臣都將跟隨。同時為了讓先皇靈柩儘快返回長安城,八百里加急傳旨給安西大都護馬璘,令他接到旨意之日起,自行護送先皇靈柩離開庭州,和天子在道中匯合。
旨意的內容,並不出人預料。陛下為太子時便是以仁孝聞名,此時親自去庭州迎接先皇靈柩,亦是應有之義。而讓馬大將軍自行先護送先皇靈柩離開庭州,亦是可以接受的變通之法,畢竟磧西道路遙遠,先皇駕崩已經有些時日了,須要入土為安,馬大將軍護送靈柩入長安,雙方在半道上匯合,亦是不失禮數。
有心之人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特意去延康坊看了看,倒是還有大量的龍武軍士卒在扶風郡王府外,不過卻有很多工匠正在重新修建扶風郡王府的大門和圍牆,原來的扶風郡王府的牌子早已損壞,在扶風郡王府門口卻有了一塊新的牌子已經準備好了。
這個消息,自然亦是在長安城裡慢慢傳開了。對於悲傷的長安人來說,這倒是一個好消息,畢竟以馬大將軍的功績,誰也不想他當真落個兔死狗烹的下場。陛下能夠如此,亦是正確的抉擇,以後君臣相得,馬大將軍繼續為大唐開疆拓土豈不甚好。有些人自然能猜到一些事情,卻也不好公然說出來。
至德元年八月二十四日,大唐天子李亨的車駕便離開了長安城,在兩萬龍武軍的護衛下浩浩蕩蕩的出了安遠門,踏上了前往磧西的路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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