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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應麒出發時皇后、太子、歐陽適、陳正匯等都來相送,在五里亭中由楊應麒做了個和事佬,讓歐、陳二人重歸於好。完顏虎歐陽適等回去後,陳正匯又送出十里,眼見無他人時,陳正匯嘆道:「四將軍肯與我和好,七將軍必是暗中出了大力,我知道七將軍的用意,你是擔心你走了以後我在京師受韓昉等排擠——其實七將軍你大可不必如此,如今陛下行事專斷,我也頗為心灰。或者一二年,或者三五月,等陛下找到適合的人選,我便請旨退出。」
楊應麒忙道:「這怎麼可以!現在大哥正要南征,沒有你在京籌措,只怕財政方面會很吃力。」
陳正匯忿然道:「南征!南征!七將軍你不就是因為反對南征而被罷的麼!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又不是為了這五斗米而來做這官的,既然政見不合,何必再委屈自己去逢迎人家?當日若不是七將軍你全力勸阻,我們這幫人早就集體辭官了!」
「合則來,不合則去,這本來倒也沒錯。不過……」楊應麒道:「不過你們若是在這個時候退出,大漢只怕要遭遇極大的行政危機。當初王安石變法,司馬溫公等反對變法諸賢紛紛引退,變法失敗後程子等反思自省亦曾生悔,認為自己立場雖然沒站錯,王安石也確實太拗了,但自己對王安石也未免反對得太過,若當時能稍加妥協,在旁協助,則不但能制衡呂惠卿那幫小人,而且也能為整個變法行動扶斜就正。」
陳正匯道:「七將軍是希望我留在相府,制衡韓昉麼?」
「不錯。」楊應麒道:「我們雖然不贊同這次南征,但大方向既已經議定,接下來的執行便不能再扯後腿,而應該盡力配合。若能得勝自然最好,萬一有個不虞也希望能將損失降到最低。爭論應該止於相府之議,至於反思,等戰爭結束之後再說吧。現在南征的事情其實已經在進行了,我們在這個時候爭論、反思,說得輕是不合時宜,說得重實近於誤國賣國!大哥雖拗尚不及王介甫,只要你是秉公辦事,他還不至於就完全聽信韓昉一面之詞。但你若是自己引退,那不但大哥耳邊少了許多忠言,而且相府也會空出許多位置——你們走了,可事情總得有人辦,那時大哥就只能起用韓昉、劉萼的人了,若讓那幫人遍布朝野,本來或者能成的南征恐怕也會因此失敗。一旦韓昉上借大哥之信,內糾群吏之力,恐怕連陳顯也要被架空。但若有你在,他一來不好太過放縱,二來也不會先對付陳顯而會先對付你,陳顯雖然圓滑,但他也不是個甘於做擺設的明白人,在這等情況下必定表面公正,暗中助你,再加上四哥之援,你便能制約得韓昉不敢亂來。但你們要是都退出了,把相府諸要職都拱手讓人,那時不但會壞了大哥未必失敗的南征,連我們努力了十幾年才建立起來的行政風氣也會一朝盡喪——風氣一旦敗壞,那我們大漢便會陷入北宋神宗以後那惡性循環的深淵而不能自拔,若真到了那天,不但是你,連我也難辭其咎!」
陳正匯聽得汗水涔涔而下,叉手躬身道:「七將軍,我還是沒你想得深遠,年歲比你還大些,想事情卻比你還衝動。你放心吧,從今往後我不會再提退卻的事情了,除非是陛下下旨罷了我,否則我一定會留在相府,無論如何都要為國家保存一份元氣。」
楊應麒大喜道:「你能這樣想,那我才走得安心。」陳正匯回去後楊應麒才帶著林輿上路,先尋到當年的死谷——這裡是漢部的發源地,他們打回燕雲地區後便有老部民尋到這裡,建立了一些亭台屋宇,又給當年死在谷中的同伴重修了墳墓。楊應麒對著墳墓嗟嘆了一番,對林輿道:「當初我若沒能挨過那場瘟疫,這世間也就沒有你了。」又找到了自己醒來的那個地方,對林輿說:「這裡當初有個草棚的,我和大哥就在這裡相認、養病的。」
林輿問:「相認?你們以前就認識?」
楊應麒呆了呆,腦子忽然一片混亂,過了好久才道:「不知道,我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他,當時就覺得我和他是兄弟……其實我當時總覺得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覺得我和大哥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不過這麼多年過去,那個世界的事情有好多我都忘了……也許那只是一場夢……」
林輿問:「那個世界是怎麼樣的?」
楊應麒抱頭沉思,想了一會腦袋忽然一陣劇痛,嚇得林輿叫道:「爹!你別想了!別想了!」楊應麒晃了晃腦袋道:「唉,自從被那老和尚弄瘋過之後,一想起這些就會頭痛,所以我已經很久不敢去想了。」
他們在谷中呆了一日,出谷後也不南下雄州,直接出長城舊址,來到當初他們燒殺狼群的那座土城。土城經過一番大火後本已坍塌,這時卻又修了一座新的土城——卻是折彥沖北征經過時命王大輝按照原先的樣子監造的,還安排了幾戶人家在此看守。
楊應麒進了土城,見裡面的布局仿得甚像,只是木材、石料都很新,地下室甚至還堆了幾十桶石油。他一邊看一邊指給林輿看,告訴他當年蕭鐵奴怎麼埋伏,自己怎麼將計就計,反過來將蕭鐵奴逼入絕境——這些事情林輿自然早聽過的,但這時在實地聽當事人講述往事卻另有一番風味。當聽到蕭鐵奴被狼群逼回來、折彥沖仗義相救這一段時道:「是哦,若是不提這事,我都忘了六伯當初是你們的敵人,後來才化死敵為兄弟的。」
楊應麒微微一笑,站在土城上登高指給林輿看:「喏,就是那裡,當時你六伯陷於狼群之中,全身浴血。你大伯就要去救他,我說救他可以,但要先讓他答應以後不跟我們為難。你大伯卻道面對野獸時人類都應該守望相救,就帶著你二伯他們去救人了。」說到這裡想到了曹廣弼,心中一陣傷感。
林輿道:「大伯真是英雄,老楊你比起他來就顯得有些婆媽了。」
楊應麒哈的一笑,也不辯駁,忽然看見土城北方有一座奇怪的山丘,卻是以前沒有的,便出城細看,才發現那座山丘竟是成千上萬的狼頭骨堆成的!林輿看得瞠目結舌道:「厲害!厲害!你們當年竟然殺了這麼多的狼!」
楊應麒呆住了,道:「不,這不是我們殺的。」便召來看守土城的民戶來問,看守者答道:「這是蕭大帥派人運來的。」楊應麒問蕭大帥運這些狼骨來幹什麼,那看守道:「這個就不知道了,不過聽說漠北大捷後蕭大帥就下了殺狼令,要將漠北的狼群滅絕,還出了懸賞,殺了狼可以拿著狼頭去請賞。這些年漠北的狼越殺越少,恐怕都要絕種了。」
林輿吐了吐舌頭道:「六伯真可怕,那些狼不過咬了他幾口就被滅了種,說來也有些可憐。」
楊應麒望著當年蕭鐵奴被狼群包圍的地方,冥思良久,說道:「你六伯是很會記仇的,而且他的記仇和你四伯不同。」林輿問有什麼不同,楊應麒道:「你四伯的話,是大仇小仇都記,就算只是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他都可能記在心上,但你六伯不同,你如果是因小事惹得他生qì 他可能會當場打你一頓甚至就殺了你,若當時沒動你,過後便會忘了。」
林輿笑道:「這麼說來還是六伯心胸廣些。」
「那又不能這麼說。」楊應麒道:「你四伯雖然大仇也記,小仇也記,不過他這人機心不深,無論大仇小仇,縱然記得印象也會越來越淺,到了適當的時候他會發作一下,整你一整出口氣,不過也不見得會把你往死里整。」
林輿問:「那六伯呢?」
「他啊……」楊應麒道:「小仇小怨的話,他應該是不會記在心上的。但要是大仇……」
林輿指著那山丘般的狼頭骨接口道:「這些狼就是榜樣!」
楊應麒卻皺起了眉頭,喃喃道:「不對啊,那些狼雖然咬傷了他,但以他的脾性,應該不會將這些小傷口放在心上才對。何必怨得這麼深,竟要將漠北狼群滅種?」
林輿道:「也許他是恨狼群把他逼入絕境呢。」
楊應麒道:「狼群是把他逼入了絕境,可他也因禍得福啊——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跟我們結拜,若沒有加入漢部,也許他到現在都只是這大漠上一個小小馬賊呢。若換作是我,對這些狼非但不恨,反而會感恩呢。」
林輿笑道:「六伯又不是你,也許他就想逍遙快活地做一個馬賊呢!」
他這句話原本是無心抬槓,楊應麒卻聽得呆了,心道:「是這樣麼……是這樣麼?那麼他恨這些狼群,不是因為這些狼群傷了他,而是恨這些狼群逼得他不得不接受敵人的援手?是恨這些狼群逼得他不得不對我們低頭?那他到底還恨不恨我們呢?」忽而想起蕭鐵奴殺父殺兄的事跡,忍不住顫了顫,林輿忙問:「爹,你怎麼了?冷麼?要不要披件袍子?」
「不,不用。」楊應麒用笑聲將自己的不自然掩蓋住道:「我剛才想岔了。」但腦中卻不由自主晃過蕭鐵奴當年被救入城的情景來:
「今天傍晚是誰射中我的?」蕭鐵奴問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又何曾有半點屈服?而當他聽說那一箭是折彥沖所射之後,那神情楊應麒現在回憶起來也覺得有些奇怪。
「我知道我為什麼輸給你們了!」蕭鐵奴進入土城後總吉他失敗的原因:「你們人多,而我只有一個,這就是原因!」
這已經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久遠得楊應麒也早已淡忘,這時故地重遊才又想起,心道:「當年他不但計謀被我破了,而且還反過來掉入我的陷阱,又被大哥射了一箭,那一仗輸的極為徹底,只是以他的傲性不知是否真的服了。我和他脾性不合,但他這些年對我的事情卻比其他幾個哥哥更加上心,到底只是因為兄弟情深,還是……還是因為怕我死不得其所?」眼前那些狼骨忽然撲面而來,其中一個竟變成了自己的頭顱!楊應麒嚇得跌坐在地,然hòu 才發現只是幻覺。
林輿趕緊攙扶他道:「爹,你怎麼了?」
楊應麒掙扎著爬了起來,道:「沒事,沒事。」但看看那如山狼骨卻不禁背脊發涼,不願停留,心道:「我是真的想岔了,六哥不會是那樣的人的。」但再不敢看那狼骨之丘一眼,揮手說道:「走吧!前面還有好長一段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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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個人原因,這個月月底阿菩要回老家辦點事,辦事需要兩天,路上來回需要兩天,所以從二十八號到三十一號很可能沒法更新,至遲四月1號恢復,估計四月中旬全書就會結束。《邊戎》從開書以來,基本沒斷過兩天以上的,如今已寫到最後一卷而晚節不保,深感無奈。這兩年裡阿菩雖然也出過幾次差,但因為有存稿就頂了過去,但現在存稿已斷,所以只能對大家說一聲抱歉,還請大伙兒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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