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電話接通,顏父停頓斟酌了一會兒。
「小辭,在哪兒呢?」
「瑞陽。」
一聽這地名,顏父就摸著了底。
「蕭蕭平安回來了嗎?」
「嗯。」
「在你旁邊?」
「嗯」
「你讓他聽電話。」
顏辭將依言電話遞給一旁的沈平蕭,用口型提醒他。
「我爸。」
沈平蕭如臨大敵,對著空氣前後順了順板寸頭,拽了拽衣角,也不知在對誰整理儀表。
他清了清嗓子。
「顏叔叔,您好。」
「我叫沈平蕭,現在是顏辭的男朋友。」
他目光嚴肅板正,口吻緊張得好像在對上上級首長打報告,電話對面顏父無論說什麼,他的回答都逃不過這四句。
「是。」
「對。」
「不辛苦。」
「應該的。」
偶爾問了什麼話,中規中矩得回答。
「還好。」
看父親沒有刁難沈平蕭的意思,顏辭也放心得去做自己的事。
她一邊修著圖,一邊心思飛到了窗外。
經過這些天的起起伏伏,顏辭對於父親掏心掏肺的勸告,又更新了認知。
父親不是在無理取鬧,沒事找事。
相反,她的父親很愛她,看不得她受委屈。
愛沈平蕭,她將不可避免得面對那些本不屬於她生活的風風雨雨,那是父親背負了一切,才帶著家人脫離出來的泥淖。
她不知道父親會不會向沈平蕭坦白,當年其父沈遼犧牲的真相。
但她可以肯定,她的父親一定不會再刁難沈平蕭,也不會放心將自己的女兒,交給他。
這輩子都不會放心的。
「發什麼呆?」
顏辭被打斷思緒,沈平蕭的鼻息就湊在頭頂。
「我爸對你說什麼了?」
「這個問題,我倒要問問你,你對你爸究竟灌了什麼迷魂湯,他非但沒怪罪我之前爽約,還十分關心我個人生活,要不是我繃得住,那場面都要發展成認親現場了。」
顏辭竊喜。
「那不是很好嘛。」
沈平蕭雙手一環,輕輕鬆鬆就把顏辭抱起來。
「那也得登門道歉才合規矩,辛苦你再準備準備,挑個日子,我把那些個禮數補上。」
顏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順著沈平蕭的注視的眼睛後移,盯著他換下的軍裝,久久未動。
沒得到回應,沈平蕭疑惑不解,「嗯?」
顏辭揪了揪他刺一般的短髮,沒扯得動啥,眼皮浮沉兩下。
「我可是甩了工作過來找你的,一大堆正事拖著沒幹,那頭追著我要債呢。」
沈平蕭心領神會。
「那就等你忙完,我也趁這段時間,把事情都處理好。」
顏辭感覺他這句話才說了一半。
「處理什麼事?」
沈平蕭像捧著嬌貴的瓷器一般,將顏辭輕拿輕放。
「本來也是想和你商量的,顏辭,你願意跟我去勐海嗎?」
顏辭直言。
「你要從這辭職嗎?不做體育老師了?」
「本來這份工作,也是在我不知去處的時候,老譚幫的忙。如今他人也不在了,隊裡也少個給新兵蛋子錘鍊的,隊長看我確實沒大礙,特許了我一個副職,下個月正式歸隊,這段時間,讓我好好處理自己的事。」
無論從語速還是語調上來看,沈平蕭言語之間的熱忱度都比之前高,不難看出,這番變化總體對於他來說就是撥開烏雲見明月。
顏辭想著,他生來就不屬於某個人,他屬於他的隊伍,他屬於那莊重的軍綠色。
「我跟你去勐海,然後呢?」
顏辭再也忍不住。
「沈平蕭,我是個旅行者,腳下所過之處就是我的家,鏡頭所攝之景就是我的生活。」
「在遇到你之前,我在一個地方的計時,都是以天為單位的,就沒待超過月的,更別說幾次三番痴迷留戀於同一個地方。」
「我放手讓你去逐夢,你為什麼要將我綁在一個地方?」
沈平蕭耐心得解釋。
「我不是要將你綁在那,你繼續做你想做的事,只要你樂意,你隨時」
顏辭打斷他。
「沈平蕭,你知道你失聯的那幾天我是怎麼度過的嗎?」
「從你離開,一共十三天,三百三十個小時,一萬九千八百分鐘,飛往c國的機票我訂了退,退了訂,來來回回六次,航空公司都打電話問我,是不是賬號被盜刷了。」
「在我得知你回來的當天早上,我都還在英國的酒店裡睡著,我把工作、朋友,所有東西都置之度外,一天時間又轉機又轉車,都快轉吐得趕回這裡!」
顏辭扭頭,雙目眨也不眨,其中堆滿的埋怨與憎惡,像引燃柴堆的火種,使眼睛瑩瑩發亮。
「沈平蕭,從來沒有一個地方對我有這麼大的魔力,能讓我放棄和中斷一切,甘願不遠萬里得走回頭路!從來沒有!」
顏辭所承受的委屈在這一瞬間井噴式爆發。
去不去勐海已經不重要了。
沈平蕭出於什麼初心邀請她一起去勐海更不重要。
顏辭往外走,沈平蕭遵循本能得拉住她。
「你去哪兒?」
「出去走走。」
「外面很晚了,不安全。」
顏辭甩開他的手。
「這兒才讓我喘不過氣。」
沈平蕭鉗制人只是小意思,但要鉗制住心,卻難上加難。
縱使他使出渾身解數,也只能無力得哄。
「顏辭,我和你商量這件事,提出這個建議,不是想要束縛你什麼」
顏辭掙脫不了他的圍困,厲聲呵斥道。
「沈平蕭!」
「你還不明白嗎,地點不重要,比我走回頭路更可怕的是,這個城市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一個你而已。」
沈平蕭沒有她這個會提筆桿子的知識分子會說話,吵架也依然動手動腳比動嘴多。
可這句話,戳到他肺管子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從內心深處爆裂開來的疼痛感,真切的疼痛感,與他往日所受種種都不一樣。
那種病痛可以屏息忍受,這種心疼,沒法通過呼吸調節,越張口貪婪得呼吸,越發往心底角角落落鑽去。
他呆呆得看著顏辭逐漸哭花的臉龐,緩緩鬆開了束縛。
這一次,他看著顏辭離開了屋子,沒有阻攔。
——
「顏辭。」
沈平蕭疾行在深夜的陰暗中,一邊東張西望得找,一邊呼出電話。
「嘟」
「嘟」
「嘟」
她不接,沈平蕭只能掛斷電話繼續往前找人。
「顏辭!」
走到校門口,楊叔推開窗戶,探出個腦袋,神神秘秘得往東邊一指,「人往那兒去了。」
沈平蕭點頭,「多謝。」
楊叔看熱鬧不嫌事大,端起保溫杯吹熱汽。
「愣著幹嘛,快去追!還沒走多遠呢!」
不遠處的紅綠燈路口,顏辭站在斑馬線的盡頭,盯著手裡的一個接一個的來電提示,不掛斷也不接聽,任由它獨自吟唱,口中氣呼呼得喃喃自語。
「也讓你嘗嘗看,找不到人是什麼感覺,電話沒人接是什麼感覺。」
她抬頭看向空蕩蕩的城市夜色,這十字路口,除了她,就只有一位外賣小哥風馳電掣得急轉彎飄過,如幽靈般消失在視線里。
綠燈亮起,顏辭卻沒有動,她左右環顧,不知目的地在何方。
往哪兒去呢?
她稍稍一停頓,餘光瞥見身後一個狂奔而來的影子。
是沈平蕭。
她當做沒看見,朝著能隱藏自己身形的方向移動,全程盯著自己的腳尖,走得又快又輕。
「顏辭!」
沈平蕭追得像撲食的猛獸,發起狠來衝鋒,一邊生撲,一邊伸手把她攬到自己懷裡來,野蠻得摁住。
顏辭掙脫不開,捏緊拳頭,連錘帶敲得朝他一頓胖揍。
沈平蕭像練拳的木樁子站得紋絲不動,身上每一塊肌肉都調動起來,堆成人肉沙包,讓那點力量落到身上猶如撓痒痒。
越是不疼,顏辭就越是來氣,抬腿屈膝就想來個狠的。
沈平蕭看出她的意圖,眼疾手快,單手握上她抬起的腿,順著力道一提,顏辭重心不穩,整個人離地的瞬間下意識環上他的脖頸,又撲了個滿懷。
「挺會挑弱點。」
「那也不如你會。」
「彆氣了,我給你揍,不還手。」
顏辭低頭惡狠狠得注視他。
「這就是你不還手的樣子嗎?」
沈平蕭弱弱得講道理。
「那你也不能瞄準那兒啊」
聞言,顏辭眼神一凌,瞄準他裸露在外的頸側,張口就咬。
「啊呵呵」
堅硬的牙齒磕上的無筋無骨的皮肉,擠壓,磨礪,底下的血管與青筋一起腫脹起來,血液加速流向大腦,令沈平蕭原地踉蹌兩步。
筆直衝上腦門的眩暈感削弱了霸道的力量,他卻還是抱著懷裡的人怎麼也不放手。
顏辭鬆口,捧著他的臉,咬牙切齒。
「沈平蕭,你還回來幹什麼,你怎麼不去和那身衣服過日子去。」
「我答應過一個人,那我就算是爬也得爬回來。」
「顏辭,那身軍裝是我的身前,那你就是我的身後,是我無論如何都要留在這瘡痍世間的理由。」
顏辭什麼抱怨都封死在肚子裡,雙手捧著他的臉頰,彎腰覆唇而去。
街角這一處無人之地,他們藏在光的陰影里,盡力點綴這座本無一物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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