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從街頭回到自己的住所時,伍連德依然無法從焦急中脫身出來,忍不住重重的呼吸了好幾次,才算是勉強平復下來。
剛剛到哈爾濱不過五六天的時間,但是對於伍連德來說,這幾天卻像幾個月那麼的漫長。尤其是當他看到有些病人家屬為了躲避警察的檢查和強制性消毒,趁夜間把家人的屍體拋到街頭的時候,他感覺到一種壓制不住的憤怒,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爆發出來了!
患病和死亡的人數,每一天都在急劇增加!
但是偏偏伍連德對此沒有太多的好辦法,因為即使他給北京發去了加急電報,即使施肇基給予了他最大程度的支持,但是伍連德提出的幾項控制方案都無法徹底的執行下去——除了招募更多的醫師前來之外。伍連德就很高興的得知,他的老朋友,北洋醫學堂的首席教授,法國人梅斯尼就在趕來的路上——當然他不知道的是,這位老朋友將會給他帶來的麻煩……
封鎖交通、隔離疫區,聽起來簡單,行起來難!
日俄戰爭剛剛過去四五年的時間,東北地區形勢錯綜複雜,中國人、俄國人和日本人相互制約,又相互爭鬥。哈爾濱屬於北滿,算是俄國人的勢力範圍,而南滿則是日本人,想要封鎖交通何其困難?至於說隔離疫區的話就更難實行,外國人可能還好說一些,畢竟他們對現代醫學稍多了解,但是想要說服中國人可就難了。
街頭拋出來的屍體,就足以讓伍連德明白這一點。
事實上不僅僅是那些普通民眾,就連被選派來協助伍連德的人也都很難認識到危險,比如說那些臨時徵集來的護士、看護婦、消毒工和埋葬工,雖都被要求穿戴防護服和佩戴口罩,但都置若罔聞,口罩掛在脖子上而不戴,因為戴上口罩實在是有些難受。而在這次鼠疫爆發中試圖爭一杯羹或者因為伍連德上任防疫總醫官而受到了「冒犯」的一些中醫,也開始對他的防疫措施進行瘋狂的攻擊……
短短几天,伍連德感覺自己就像是老了好幾歲!
「不,不行!」
稍稍歇息了片刻之後,伍連德突然再次站了起來:「必須要說服他們,讓他們認識到這次鼠疫流行的不同之處……再過一段時間,人們就會返鄉過春節,到那個時候可就什麼都晚了!」
用力的一握拳頭,伍連德的牙關緊緊咬了起來。
哈爾濱是世界上最大的大豆集散地和交易市場。這裡聚集了大批從山東和直隸兩省進入東北的勞工。除了普通勞動力外,數以千計的小商販也隨季節變化,向北移動。雖然對這部分流動人口並沒有一個精確的統計數據,但據本地官員所言,10萬人肯定是有的。如今正值年關,按照中國人傳統觀念,他們必須要千方百計回鄉過年,這些龐大的人群中也必然包含為數不少的鼠疫感染者,一旦大規模的春節返鄉潮開始……
想到這裡,伍連德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呼!」
伍連德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一臉焦急的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這次來到了哈爾濱之後,細心的伍連德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實,這一次發生的疫情顯然與以往他對鼠疫的認知有很多衝突。而與那兩位從奉天來的醫師交流時,姚醫生也說出了自己觀察到的現象:傅家甸民居低矮骯髒,冬天門窗緊閉空氣不流通,室內一人染病很快即感染全家——所以他懷疑這種病不是鼠疫,而是在人與人之間通過飛沫和呼吸傳播的急性肺部炎症!
對於這種論調,伍連德當然只會嗤之以鼻。
從幾具屍體中都檢測出了鼠疫桿菌,這讓伍連德確認這次就是鼠疫流行,什麼肺部炎症純屬臆想而已。但是與此同時,伍連德也聽說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他到達哈爾濱前,日本南滿鐵路也派了一名日本醫生前來調查病因。這名日本醫生可不是普通人,而是赫赫有名的北里柴三郎的學生。他的懷疑也是鼠疫,因此一到哈爾濱就立即僱人捉老鼠,希望在老鼠身上發現鼠疫桿菌。只不過一連解剖了幾百隻,日本人卻沒有發現一例帶鼠疫菌的老鼠……
參考這些發現後伍連德突發奇想,大膽提出了一個猜想,那就是在傅家甸流行的鼠疫無需通過老鼠來傳播,而是可以通過呼吸之間的飛沫傳染!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絕對大膽的猜想!
世界醫學界對於鼠疫的認識已經建立在動物傳播的基礎上,這種理念已經得到了幾乎全世界的公認——除了遠在北美的亨特拉爾先生之外。而伍連德命名的這種肺鼠疫,無疑將是對許多鼠疫專家的挑釁!
理所當然的,伍連德的理論無法收到認可。
「或許,我應該嘗試從外國人那邊入手!」
沉吟了許久之後,伍連德終於下定了決心,穿上剛剛脫下的帽子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
12月30日,1910年的最後一天。
對於處在中國最北方的哈爾濱而言,這無疑是一年之中最為寒冷的時候。事實上哪怕平常的年景,這個時間街道上也很少人了,所有人都更傾向於待在暖暖和和的家裡。而在鼠疫大爆發之後,哈爾濱的街道上更是冷冷清清,沒有必要誰也不願到街上去。
不過入夜之後,一輛汽車依然在哈爾濱街頭行駛著。
這輛專門配給伍連德使用的寶馬汽車,是由一名俄國商人捐助的。不過在美國售價不超過五百美元的汽車,運送到遠東之後售價就會超過一千,畢竟這年頭能生產汽車的都是少數強國,俄國人沒有這個實力,工業剛起步的日本人更是想都別想,只能從美國整車進口。
但是坐在寶馬裡面,伍連德渾身還是感到了一的寒流。
在過去的半天時間裡面,伍連德接連拜訪了幾個國家的駐哈爾濱領事館,包括俄國、法國、德國和日本等等,但是無一例外的,沒有人相信他的話。歐洲本來就是鼠疫的故鄉,再加上這些天哈爾濱鼠疫肆虐,領事們自然是一清二楚。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對伍連德的「妄想」嗤之以鼻,或者說他們身後的專家們對此嗤之以鼻——誰都知道鼠疫是通過動物傳播的,這個中國人竟然異想天開到認為他是通過飛沫傳播,豈不可笑?!
接連的碰壁,讓伍連德心中極為失望。
不過在這個寒冷的夜晚,他依然沒有放棄最後的希望,因此汽車此時正駛向他最後一個目的地:美國駐哈爾濱領事館!美國領事館的羅傑?格林先生伍連德昨天曾經見過一面,知道對方很贊成自己的防疫思想,因此這位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憂心忡忡的伍連德直到進入美國領事館的時候,都沒有注意到在沉沉的夜色之中,大門口停放的那一排大卡車:一水的亨特拉爾公司產品,載重量好幾頓的大傢伙,而且數量極多,從巷頭一直排到了巷尾,依然看不到盡頭。
在1910年的哈爾濱,這種卡車可絕對是稀罕玩意兒!
伍連德當然就更不可能知道,這些卡車都是今天下午抵達哈爾濱的,而且此時的美國領事館裡面,也剛剛來了一行十餘人的隊伍,而這些人的到來,將會給他在傅家甸、在哈爾濱,乃至在全東北的防疫工作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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