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萋畫躲在甬道下,直到確定衛琳緗走遠,她才鑽了出來,巡夜人早已敲了三更天的梆,站在濃濃大霧裡半晌,她才提著裙擺,晃晃悠悠地朝靜雅院走去。
冬雪房間的門半掩著,看樣子她還沒回來,腦袋一陣陣的發懵,渾身無力,周萋畫搖搖晃晃進來自己寢房,她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全都淋濕了。
濕淋淋的衣服黏在身上,她不禁打起了寒戰,喝了春果遞上的熱茶,便立刻鑽進了被窩。
春果原打算不跟她一個被筒的,但看她渾身發抖,也顧不得尊卑,抱著她暖了一晚上,臨天明時,周萋畫身上這才有了些溫暖。
早上起床時,她受寒的症狀就顯現了出來,頭昏腦漲,嗓子疼,微微一動就感覺整個身體要裂開。
「娘子,我去給你喊醫者來吧!」春果看她憔悴的模樣,著急說道。
周萋畫輕輕搖搖頭,感覺還不算太嚴重,應該撐幾天就好了,「不用了!」
時間晃晃悠悠的過,一轉眼就到了賓客來弔唁的日子,但周萋畫的傷寒反倒沒有減輕,卻更加嚴重了。
送信的人陸續傳回消息,京城裡與侯府有來往的高門大戶都會來弔唁,董家、盧家,甚至今上都命太子殿下前來,但在密密麻麻的消息里,周萋畫始終沒有得到父親的消息。
父親就好似人間蒸發一般,沒有任何消息。
「娘子,要不然你先去休息啊!等三爺讓人來送信,你再過去!」春果看她眼睛腫得都睜不開,心疼地說道。
周萋畫無神地看著銅鏡里的自己,伸手摁住太陽穴,腦袋似乎闖進一隻小鹿,正用力撞擊著,青筋跳動,疼痛不已。
「不用!」周萋畫帶著重重的鼻音回答。她抬手按一下迎香穴,接過春果手裡的熱茶,在鼻下用力猛吸,堵住的鼻翼疏通。放下茶盞,她便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朝靈堂走去。
通往靈堂的路並不長,但今天對她而言卻分外漫長,她的腿在打顫。後背一陣陣冒冷汗,腦袋上像是掛了個鉛疙瘩,根本抬不起來。
春果連忙示意身後另一個婢女上前,與她一左一右攙扶著她,緩慢朝靈堂趕去。
年氏帶著琴、棋、書三人早就正跪在靈前。
周萋畫上前,啞著嗓子對年氏表示感謝,「勞煩嬸娘了!」
連日的忙碌又加上患了嚴重的傷寒,周萋畫面色蒼白,聲音沙啞,鼻音明顯。
「四娘。你生病了?」年氏一下子察覺到,用關切地聲音問道。
周萋畫沒有正面回答她,「不礙的!」說著,就再次朝年氏一施禮,隨機便跪在地上。
她一再提醒自己,再接下來的這幾天裡,她絕對不能倒下,為了母親,也為了自己的性命,絕對不能給任何人傷害自己的機會。
年氏早已習慣了周萋畫的清冷。因此她對自己這樣冷漠,也沒覺得異常,她上上下下打量過周萋畫,而後沖春果說道。「怎麼就你一個人,四娘病成這樣,冬雪呢,又滾哪去了!」
年氏衝著春果大聲訓斥著,「四娘啊,嫂子走了。你得學會保護自己,對冬雪這種賤婢,就該直接打死!」她假意好心。
年氏在靈堂里這般言語,著實不該,但隨時都可能暈厥的周萋畫卻無力與她爭辯,她擎起蒼白的臉,低低說道:「冬雪是我的徒弟,她不是奴婢!」
開口,喉嚨如要被扯裂一樣。
說完這話,她費事的吞咽一下口水,便讓春果扶著自己跪在了地上。
看周萋畫這般憔悴模樣,年氏沒有繼續說話,她的嘴角微微上揚,最好別在靈堂上出洋相。
依著風俗,陳氏需要挺屍七天才能下葬,而賓客弔唁的這三天,就是頭七的後三天,過了這三天,陳氏的屍體就要在眾人的注視下入土。
剛過巳時,弔唁的人陸續出現在靈堂里,第一天來弔唁的多為江洛地區的官員,位居周午煜之下,人人掩面悲傷,對陳氏的過早離世感慨不已。
但大家都跟約好似得,對未曾出現的周午煜隻字不提,眾人只是上前,象徵性地勸勉周萋畫節哀順變。
周萋畫只是隨著唱和聲機械地起身、俯身,每一次還禮都讓她的頭疼加劇幾份。
春果見周萋畫頭冒冷汗,便悄悄退下,吩咐下人熬了治療風寒的湯藥。
待弔唁結束,剛回到自己院子,春果就把湯藥遞到周萋畫面前,卻被她推了回去。
陳氏的死對整個侯府衝擊很大,各個院子都在為喪事忙碌得人仰馬翻,要說能穩穩妥妥熬藥,也就只剩下三江院。
而衛琳緗就住三江院的盧香塢里,她不敢確定這衛琳緗有沒有在這做手腳。
「去拿銀針來!我自己來!」周萋畫決定給自己針灸以減緩病情。
春果自然不知道周萋畫的真正想法,以為周萋畫要驗毒,連忙跪在地上,「娘子,奴婢絕無害娘子之心!」
看春果這般緊張,周萋畫也懶於解釋,只是輕輕說道,「我要給自己針灸!」
春果眨巴眨巴眼睛,確定周萋畫不是在開玩笑,這才從地上緩慢爬起來,去拿來醫箱。
見周萋畫拿針的手都在顫抖,春果弱弱說道:「娘子,我喊府里的醫者來吧!」
「不用!」周萋畫啞著嗓子拒絕,手拿著針,緩慢地刺了頰車、合谷等可以使炎症消退的穴位。
紮好針,周萋畫閉目開始養神。
「娘子,我剛剛熬藥時,在三江院遇到冬雪了!」春果小聲地說道。
周萋畫緩緩睜開眼,扎針的穴位讓她不方便開口,她只是輕輕看了一眼春果。
春果會意,繼續說道,「她裝著華服,跟秦公子都是老夫人的賓上客,我聽灶屋的人議論,老夫人已經給冬雪安排了住處,就等著秦侍郎來!」
「朝中有公務,秦侍郎他們明天不會出現。應該是後天與國公府一起吧!」春果站起來來,為周萋畫蓋上了一條毯子,「三爺剛剛讓人傳話來了,說。明兒來的多是京城裡侯爺的同仁,但只有極少數與侯爺有交集!」
春果抬眸看周萋畫,見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垂下頭吞咽一下唾沫,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終於把周午焰叮囑的原話說了出來,「明天董少卿也是會來的!」
春果眼梢瞥過周萋畫,但她的臉一如既往的平靜,宛如沒聽到一般,春果不敢再重複,輕輕給周萋畫按摩著腿,靜靜地陪在身旁。
來就來吧,日後終究不會跟帝師府有任何關係了!周萋畫默默心想,偷聽了衛琳緗的對話,她已經很確定。這世自己的死與董庸無關。
……
「懷化大將軍、淮南道陳都護前來弔唁!」
「金紫光祿大夫前來弔唁!」
肅穆的靈堂里,不時傳來唱和聲,隨著聲落,身著各色服裝的人進入靈堂,鞠躬、哀思、拈香,然後對周萋畫進行慰問。
一連幾波人人過後,門口的唱和人終於報出了曾經跟項頂侯府有著微妙關係:「帝師府前來弔唁!」
這一聲落下,後面緊接著就是,「戶部盧尚書協子前來弔唁!」
「那個董四郎也來了啊!」
「是啊,真難得啊。盧尚書身旁的就是盧三郎嗎?真是一表人才啊!」
人群里發出窸窸窣窣討論董庸跟盧天霖的聲音。
又是鞠躬哀思過後,弔唁的人走到周萋畫面前來安慰。
董庸跟盧天霖都是隨自己父親來的,兩人跟在自己父親後面,誰都不敢有任何不當舉動。
雖說盧元山的官品比董卓高。但董卓畢竟是國丈,且現在的董貴妃正得寵,在董卓面前,盧元山自然謙卑。
他微微躬身,讓董卓在自己之前走向了家眷位置。
「侄女節哀,照顧好自己啊!」董卓微微曲臂。衝著家眷處的周萋畫低聲說道,這還是項頂侯府離開京城後,董山第一次見到周萋畫。
眼前的小人把頭垂得低低,孝頭蓋住臉,看不清長相,但根據體態扔能猜出這是個窈窕綽約的可人。
聽到董卓的安撫,周萋畫沒有說話,只是伏下身子再次感謝。
說實話,對於父親為自己兒子定下的這樁婚事,董卓心裡一百萬個不樂意,憑什麼自己的兒子就要娶周午煜這個喪門星女兒。
雖然大家對周午煜當年出京的事諱莫如深,但久居官場,真正的原因董卓也能猜出個十之八九,他知道,待周午煜一死,項頂侯府就會徹底敗落,給自己的兒子找這麼一門沒有依靠的婚事,他又豈會甘心。
上次被父親逼著來送拜帖商量婚事,董卓恨不得當場退婚,好不容易忍著怒氣回來京城,卻得知兒子到洛城來辦案,且就要住在項頂侯府時,他這下徹底坐不住了。
董卓不敢責備父親的武斷,只是讓妻子進宮跟女兒說情,希望女兒說服今上退了這門婚事,結果,妻子前腳出了宮,還沒等進府門,便傳來今上下旨給董庸與周萋畫接觸婚約的消息。
消息轉變的太快,這讓董卓也搞不清是自己女兒太受寵,還是今上本就有解除這門親事的意思。
總而言之,這塊壓在他心頭的石頭總算是落下了。
見周萋畫再次行大禮,董卓伸出一隻手把她扶了起來,「有什麼難處,儘管開口!」
周萋畫直起身子,依然垂著頭,沒有說話。
「是啊,侄女……」盧元山的聲音從後方傳來,「端睿暫不能歸,有需要各位叔伯的,儘管開口……」
端睿是父親的字。
這還是這麼多天以來,周萋畫第一次聽到有人提到父親的事。
但幾乎在這同時,她聽到了一陣布料地摩擦聲,有人抬手拉了拉盧元山的衣袍。
原本還要繼續說道的盧元山停下了不在說話,他回頭看去,拉住他衣角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兒子——盧天霖。
盧元山立刻意識到了自己剛剛說了不該說的話,立刻斂容,長長嘆了一口氣。
周萋畫在盧元山話停時,就微微抬了抬頭,她的眼梢注意到盧天霖落在他父親袍擺上的手。
果真,父親現在的所處,是個禁忌。(未完待續。)
PS: (*^__^*) 嘻嘻……,錯別字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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