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紈不知自己的到來,讓這位護國寺中輩分最高的大師生出要捲鋪蓋逃難的心思,此時,她正悄悄打量淨遠小沙彌。
小沙彌年紀不大,十四、五歲的模樣,一海大師剛才說他念了十幾年的經,想是自出生起,就已經長在護國寺內了。
「你叫淨遠?」
「是。」小沙彌目不斜視。
「是方丈大師的弟子?」
「小施主怎麼知道?」
「猜的。」
不是猜的,而是夢中兩世,她都曾聽聞過,護國寺內有位方丈弟子,法號淨遠,生得無比俊秀,有過目不忘之能,佛根深種,悟性通天,年十八,就已經閱遍藏經閣中所有經卷,佛法造詣精深,二十歲那年,在淨禪密陀****上,辯倒一十八位高僧,被高僧們共尊為「佛子」,自此名揚天下,聖人十分喜愛他,常召他進宮講經,不想數年後卻暴斃於宮中,屍體當時就火化了,據說是因宮中突發時疫,淨遠不慎染疫,病勢發作得兇猛,從病發到暴斃,僅僅只過了一個多時辰,連御醫都束手無策,救治無門,只能立時火化以防止時疫傳染他人。聖人痛心疾首,特地在護國寺後的塔林內建了一座七級石塔為其佛冢,名曰佛子塔。
不過小道消息,卻傳得亂七八糟,有人說淨遠是因為在宮中撞破了聖人逼奸臣妻的醜事被滅了口,也有人說淨遠暴斃是因為穢亂後宮被聖人當場抓姦在床活活杖斃,還有人說淨遠之死是因捲入奪位之爭,因為就在淨遠死後不久,太子就被廢了諸位。
總之,各種小道消息層出不窮,夢中二世,齊紈聽到的各種說法,就不下十個,這還是她聽到的,沒聽到的還不知有多少。不過若是歸納一下,其實所有的傳言總脫不開她上面舉例的三個原緣:撞破醜事、穢亂後宮、奪位之爭。謠言紛亂,事實上除了當事人,誰也不知道淨遠究竟是怎麼死的。
夢中二世,齊紈都無緣見到這位佛子,此時仔細打量淨遠小沙彌,別的不說,傳言中有一點倒是可以確認,這個小和尚確實生得十分俊秀,唇紅齒白,雙目若星,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一股子醉人風采,她夢中兩世見過的男子,不論氣概,只論五官,除了總是嘲笑她的那個混蛋可與之相比之外,余者皆不如他生得好。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皺皺眉,怎麼突然想起又那人來,這一世最好不要讓她再碰到那人,否則,難保她不會橫生惡念。夢中二世,雖是她自尋死路,可是,究其根底,卻都與那人有關,若不是那人冷眼旁觀,硬是點出她所努力的一切皆是鏡中花水中月,縱使她犧牲一切也只能求而不得,她也不會心灰意冷,了無生趣。
因突然走神,投注在淨遠臉上的目光就不自覺的久了點,不知是不是察覺到她的目光,目不斜視的淨遠小沙彌微微低垂著頭,從面頰到耳根,全都紅透了,腳下的步伐不自覺的加快許多。
齊紈人矮腿短,頓時就跟得吃力了,跑遠的思緒立時回歸,道:「小師父,慢點。」
淨遠這才意識到自己走得太快,緩下腳步,見齊紈追在身後不停喘氣,他念一聲「阿彌佗佛」,訕訕道:「對不起。」
齊紈笑了笑,道:「小師父,一海大師方才說『放下』二字,你一定沒聽入心中。」
被一個外表才七八歲的女童看得臉紅,這位佛子到底是害羞呢,還是害羞呢?
淨遠呆了呆,居然就原地站住,一動不動了。
齊紈踮起腳尖,湊到近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沒反應,不由得咂舌,傳言中,這位佛子悟性驚人,果然不假,這是頓悟了呢。
約摸過了一柱香的時間,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鐘響,淨遠「啊」了一聲,清醒過來,雙目中的神采越發清亮明澈,摸摸光禿禿的腦門,道:「誤事了,小施主,快隨我來。」
語畢,牽起齊紈的手就往前沖,衝出兩步,一想又不對,這樣還是太慢,索性蹲下來,道:「小施主,我背你。」
齊紈看著他從容自如的表情,完全沒了之前被她看得臉色紅透的模樣,心道:果然是悟了啊。也就不客氣的爬上了小沙彌的背,所謂男女之別,在心不在身,心無邪念,身便無邪,心若有念,那麼哪怕看幾眼也是罪,所以佛曰:放下。放下何物?邪念也。
當然,於齊紈而言,依仗的無非是一條:她還小呢。若是再大幾歲,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讓一個陌生男子背著她跑,無論這男子是不是和尚。
她不是佛子,所以,放不下。
淨遠跑得飛快,不過多時,已經到了方丈禪房,忙停下腳步,放下齊紈,平復氣息,整一整衣襟,還未開口,禪房內已經傳出一個低沉舒緩的聲音:「淨遠,何事?」
「師祖命弟子領一位小施主來見師父。」小沙彌忙應道。
「進。」
淨遠應了一聲,回頭看齊紈,道:「我不能進去,你可敢一人進去?不必害怕,師父人很好,不會凶你的。」
倒是真把齊紈當成尋常女童了。
齊紈沖他微微一笑,道:「我不怕。」話音未下,她已經掀起禪房門上厚厚的棉簾,一步邁入。
先是一股令人心神安寧的檀香撲面而來,隨後,就是兩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老,一小。禪房中有三人,兩個和尚及一個十歲上下的少年,卻只有一個紅袍和尚和少年在看她,另一個脖子上掛著拳頭大小的八顆佛珠珠鏈、有著一臉絡腮鬍的和尚卻閉著雙目。
見進入禪房的是個小小女童,紅袍和尚與少年都目露詫色,少年的目光尤其好奇,側著身偷偷盯著她額間的紅蓮看了又看,而後,若有所悟,轉而看了那個絡腮鬍和尚一眼。
「小女齊五娘拜見方丈。」
齊紈對著紅袍和尚行禮,又轉向絡腮鬍和尚。
「見過大師。」
最後沖那個少年微微一笑,身體微傾,算是見禮。兩個和尚都沒什麼反應,只有少年側著身似乎不敢與她正面相對,拱手晃了晃,算是回禮。
紅袍和尚微笑,道:「你如何知道老衲是方丈?」
齊紈想也沒想,答道:「您坐的是主位啊。」方丈禪房中,坐在主人位上的,不是方丈難道還會是別人?不過話說回來,其實夢中二世,她都曾遠遠的見過渡難大師,就算主客之間坐反了位置,也不會認錯的,這位國師的容貌,與夢中二世所見,差別不大,只是沒有記憶中那麼蒼老。
「這麼蠢的問題,虧你問得出口。」絡腮鬍和尚嘲諷。
渡難大師並不在意,仍對齊紈笑道:「人生世間,皆有所處之地,若是坐錯了位置,便會主客顛倒,誤辨人前。小施主,你可知自己應處於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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