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智益聽著香港鋼精業協會的五位代表依次發言,雖然臉上仍然帶著紳士的微笑和仔細聆聽的表情,但是內心卻已經煩躁不堪。
他如願以償的坐上了香港工商業管理處處長的位置,但是卻選了個錯誤的時間,該死的禁運令,讓香港工商業遭遇了戰後最嚴峻的寒冬。
此時他面前鋼精業協會的五位代表,已經是香港僅有的五家鋼精工廠所有者,資料顯示,去年香港鋼精業協會擁有成員單位十三家,今年年初就變成了八家,但是到現在,整個協會就只有這五名工廠主的五間工廠,整個香港鋼精業協會的消亡似乎已經可以預見。
「我的華錩鋼精廠,在一月份時,美式高鍋,提環高鍋,銀耳飯鍋,光復鍋,洗面盆,湯盆等等全部加在一起,還大概能湊到五百套,五百套只能勉強保持工廠不蝕本,但是上個月,一整個月才生產賣出了兩百七十套,我已經要自己拿錢出來貼補工廠,為工人發薪水,付水電費。」鋼精業協會會長許華昌愁容滿面的說道:「鋼精業原來一向是香港最穩好的行業,可是現在印度,巴基斯坦,南非都已經不要香港貨,改用日本貨,只有南洋地區勉強還有一點點市場,但是我看也岌岌可危,各廠原來囤積的大量原料也都已經用罄,像鉛片,香港的鋼精工廠一向是從美國,加拿大進口,可是現在因為禁運令,加拿大迫於美國壓力已經不再為香港供應鉛片,英國和法國這種原料又很少,只有美國能拿到貨,只是現在想拿到美國的合法進口手續非常麻煩,而且美國把鉛片主要供給日本,日本本來已經有鉛片,現在又趁機囤積大量原料,如果我們從日本拿原料,成本價格會比日本貨價格增高最少一成……」
許華昌恨不得聲淚俱下,但是石智益的心思已經沒有在他身上,整個鋼精業協會如今的處境,他比許華昌可能還要更清楚些,但是聯合國的禁運令懸在頭上,美國又大力扶持日本,讓香港製造業有所作為非常困難,石智益的心情與香港製造業一樣不舒服。
不過他對本土工商業發展的擔憂還再其次,他主要擔憂的是他自己的前途問題,畢竟就算是局勢使然,可是如果有人惡意抓住這個問題攻擊自己,朝自己身上潑髒水,恰逢香港工業困局,上面想要找人頂罪,自己被推出來犧牲也不是不可能,涉及到政治,任何事都可能發生。
想到這裡,石智益甚至覺得自己這個處長還不如之前的副處長位置更穩妥些。
「現在就連香港本地商店,日本產的鋼精用具都已經琳琅滿目的擺在貨架上,價格……」見石智益沒有理會自己,許華昌稍稍把聲音提高了一些。
石智益認真的點點頭:「許會長,工商業管理處已經在考慮,日貨在香港銷售的利得稅是否需要提高的問題,我們會儘量保護本地企業的發展,關於原料價格和進口問題,港府也會向英國方面聯繫,由英國本土方面與美國,加拿大等等原料國交涉,請放心,港府會非常重視這件事。」
好不容易把五個工廠主打發走,石智益揉揉眉心,走出管理處的會議室,沒有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而是信步走到院中欣賞綠色茂盛的植物來驅趕心中的煩躁感。
要想不被人罵尸位素餐,或者想要謀求更大的職務,就必須在現在的形勢下努力做出一番成績,只是禁運令當頭,想做些事,難吶。
「石處長,您的夫人打過電話來,說有位宋天耀先生想要邀請您和您夫人晚上六點鐘在山頂餐廳共進晚餐,請您賞光,您夫人讓我詢問您的意思。」石智益的秘書腳步放輕的走到石智益身後,對欣賞著一株鬱鬱蔥蔥的文竹的石智益開口說道。
石智益聽到宋天耀這個名字愣了一下,隨即想要擺擺手告訴秘書自己沒有時間,不過最終卻轉回身:「我今晚沒有應酬,告訴我夫人,可以。」
……
夏佐治與石崗軍營的軍需官告別之後,鬱悶的回了自己的貨車。
他又一次失敗了,該死的高明輝,該死的天明糧蔬供應公司,他一定是給香港所有的軍需官下了咒語,不然英國人怎麼把所有的糧食蔬菜採購生意都交給了一個中國人。
無論如何,他這個印度人都要比中國人在英國人眼中更親切才對,畢竟英國殖民印度比殖民香港要早很多年。
就因為自己一家在日占期間與日本軍隊做過糧食生意?天吶,這理由也太荒謬,自己是個商人,無論統治者是英國人還是日本人,首先考慮的是做生意賺錢,而且自己的家族已經受到了報應不是嗎?在日占期間賺來的大量日軍軍票,在戰後貶值的如同廢紙,整個家族從小腹之家直接變的一貧如洗。
不然他怎麼需要親自來做與軍營易貨這種小生意?
如今拿不到幫軍營採購的生意,自己只能另外去想些生意門路,要不然學梅真尼一家,開個小小的製衣作坊?
他開著貨車一直在思索,到底是誰把自己家族在日占期間與日本軍人做生意的事透露給英軍的,導致往日對他總是露出笑臉的英國士兵們現在都懶的再和自己打招呼?中國人?不太可能,中國人怎麼會想到攻擊自己一個印度人,他們自己之間的生意鬥爭都忙不過來,只有印度人才可能。
想來想去,夏佐治覺得把自己那些黑歷史告訴英國兵的,只有可能是同鄉梅真尼,那傢伙當初因為被自己搶先與日本人合作的事,一直耿耿於懷。
就在這時,一輛對面滿載蔬菜糧食的貨車突然停在道路正中央,擋住了夏佐治這輛車,對面貨車的副駕駛車門打開,讓夏佐治心懷恨意,如今已經是香港,新界,九龍三地英軍軍營指定糧蔬採購商的高明輝跳了下來,滿臉帶笑的朝他這輛車走過來。
「夏老闆,剛好遇到你,我正有事要同你講。」師爺輝站到夏佐治的車窗外揮揮手大聲說道。
夏佐治把車窗放下,臉上的不爽毫不遮掩,用嫻熟的中國話說道:「什麼事?」
「我老闆想同你做生意,讓我請你和他見一面,晚上九點鐘,在九龍的大良酒樓。」師爺輝朝夏佐治說道:「你運氣好,要發財了。」
「你老闆?」夏佐治皺眉看著師爺輝:「你自己不就是老闆?」
師爺輝絲毫沒有老闆氣場的用袖子擦了下臉上的熱汗:「我哪裡算什麼老闆,幫我老闆跑跑腿而已,不過我幫忙跑腿就能被外人叫老闆,你就能看出我老闆有多大方,他肯同你做生意,你想再窮都難,我先去送菜,你記清楚,晚上九點鐘,九龍大良酒樓。」
說完,他就急匆匆回了自己的貨車坐好,讓司機發動汽車,朝夏佐治背後的石崗軍營趕去。
夏佐治把貨車停在路邊,想著師爺輝說的這番沒頭沒尾的話,高明輝的老闆?與自己做生意?自己一家現在除了個小小的雜貨店,什麼都沒有,做什麼生意?需要與自己這個印度人談?中國人不都是更喜歡與自己的同鄉做生意嗎?
……
雷英東叼著煙從船艙里翻出兩罐日本產的麒麟啤酒,轉身走出船艙,拋給受不了船艙里柴油,汗臭等等味道而跑去船艙外透氣的宋天耀一罐,自己拉開拉環先喝了一口,這才走到宋天耀身邊,和他一起把上身壓在欄杆上望著海面:
「剛下飛機就跑來碼頭見我?我是該受寵若驚還是該害怕你喜歡男人?」
「你同南華公司的關係怎麼樣?」宋天耀沒有去打開啤酒,而是夾著香菸,側臉看向雷英東,開門見山的問道。
南華公司的南華二字,顛倒過來就是華南,這間在澳門和深圳設立辦事處的公司實際上就是中國華南地委專門為採購因為禁運令而緊缺的物資成立的。
雷英東愣了愣:「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女人的辮子,最多不超過每根一元港幣,有多少要多少,能不能讓南華公司幫忙在大陸幫忙收女人的長辮?」宋天耀彈了一下菸灰,盯著雷英東問道。
雷英東又喝了一口啤酒:「早知道你這傢伙不會白白髮善心關照我,不過你要長頭髮做什麼?」
「不是我要,是我關照你,你現在著手囤一批頭髮,過幾個月之後,就該會多謝我。」宋天耀啪的一聲拉開啤酒,雷英東說道。
「我同南華公司關係還好,應該收的到,大不了易貨嘛,藥品換頭髮,只是無緣無故我囤那麼多頭髮做什麼?講清楚啦?我最討厭神神秘秘。」雷英東不滿的對宋天耀開口叫道。
宋天耀喝了一口啤酒,臨著海風張開雙臂:「本來可以安安穩穩賺錢,但是我這種人偏偏就是喜歡搞些事出來,想賺美國佬的錢,又想關照大陸的自家中國人,順便還想摘印度人辛辛苦苦種出來的桃子,你說我這種人是不是有嚴重的疾病?我始終覺得,如果人好像賭場老千一樣,看透自己人生以後的牌面,反而很無趣,未知才精彩,如果你現在就肯定的知道你以後會是大富翁,有什麼樂趣,明天出海突然被大天二或者英國水兵追趕,才更讓你感覺刺激,對不對?」
「對你老母,烏鴉嘴!大佬,我明日真的要出海,能不能幫我討個好口彩?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如果是我,我寧願安安穩穩賺錢,你當然病啦,病的很嚴重咩,讓你試下在海上被英軍架著機槍追趕,我包你嚇到飆尿,未知才精彩,信你話才怪。」雷英東在旁邊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潮潤水霧,開口說道:「等攢夠錢我就上岸,做些小生意食碗安樂茶飯,不過有一點你倒是說的不錯,如果現在就知道以後我雷英東有多少錢,會成為什麼樣子,的確很無趣,每個人以後成為什麼樣子不是被提前設計好的,是靠自己去努力做到的。喂,說了這麼多,你原價從你的西藥行轉給我一百箱藥品,就是想讓我幫你在國內收長發?」
「說了不是幫我,是你自己。」宋天耀打了個哈欠,把啤酒一口喝乾:「我走了,還有兩個人要去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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