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睜開眼,杜雲笑就看見紅通通一片,伸手撥開,原來是頭上蓋的紅蓋頭擋在眼前,再低頭一看,只見自己風光霞帔,一身紅衣。
腳下顛兒顛兒的搖晃,不必四下打量,她也知道自己此刻坐在轎子裡。
扯下蓋頭掀開轎簾往外望去,但見外面人山人海,許多人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看,生怕錯過一點兒熱鬧,此時見轎簾挑起,一個兩個眼睛都亮了起來,投射過來的目光中百味陳雜,有羨慕、嫉妒,也有不懷好意的打量。
愣愣地看著這熟悉的一幕幕,看著周圍熟悉的風景,杜雲笑不由得痴傻了,眼睛睜得大大。
「看哪,那便是新嫁娘!」
忽地有人一聲喊,驚得她手一松慌忙又躲回轎中。
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依稀記得那天的情景,那林林的白幡和鑼鼓哀樂都還仿佛停在耳畔清晰可聞……怎地竟是一個夢麼?
一切恍如雲裡霧裡般不清晰,從下花轎到進馮家的門,再到拜堂,整套禮儀下來杜雲笑都是飄飄忽忽的心思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只聽見周圍吵吵嚷嚷說說笑笑人聲熱鬧,大家都在議論她和馮修玉的親事,議論那十里紅妝的千金價值,情長意長。
她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
「等等!」隨著最後一句送入洞房,禮成,喜婆扶著杜雲笑轉身向內堂里去,這時候一個聲音忽然喊道。
這是一道無比熟悉的聲音,從耳中湧入仿佛衝擊靈魂,令杜雲笑身子不由顫了顫,抓緊了扶著自己的喜婆的手,惹來那喜婆吃痛的一聲低呼。
接著是有一個人走過來,他分開眾賓客,站到了馮老夫人和新郎官馮修玉面前。
「馮老夫人,馮少爺……」蓋頭下,杜雲笑聽見他喚,聲音是清癯並且有幾分世外高人的味道的:「老朽深究相命之術數十載,自認有些造化,今日途經此地,見這新娘子神貌異於常人,不知可否讓老朽近前一觀,同這新婦說上兩句……馮老夫人和馮少爺如果能應允下來,這也是馮家修來福分與造化。」
沒有說話。
高堂之位上端坐的馮老夫人還沒有來得及起身,滿堂賓客已經是議論紛紛,馮少爺修玉上前與母親一陣商量,終究是放了那人過去。
那是一個老人,年過半百年紀,鬚髮花白,他的長相與他的聲音一般,是七分清癯加上三分世外高人的氣質。
「姑娘,你當知我為何而來。」他開口,第一句便是這樣說。
一身嫁衣的新嫁娘怔住不動,邊上的喜婆卻臉擰成了一團,只覺得一條胳膊被抓得十分吃痛,卻礙於此等場合不敢喊叫出來。
「先生,我不知道。」良久,那紅蓋頭下的人開口,說出的卻是與上一世別無二致的對答。
那世外高人的半百老人便笑。
「以前不知,但現在應該是知了。」他道,明顯看見那人身子抖了抖。
「……不,我不知。」她固執己見地說。
那半百老人一陣沉默。
「不管姑娘知與不知,我該說的,仍是該說。」過了一時,他慢慢地道,聲音是波瀾不驚地溫潤,「鴛鴦玉佩不成雙,黃泉命先喪;十年恩愛一朝亡,修羅葬紅妝。」
這一句話,簡簡單單普普通通的不是什麼好話,但不好之間隱藏了多少驚濤駭浪,這滿堂的賓客甚至馮家母子可能都不會知道,可是杜雲笑聽在耳中,卻是晴天霹靂,直接撕裂了心臟,驚得再也不能站立。
「笑笑!」馮修玉慌忙上前扶住了這搖搖欲墜的人。
他一身新郎官的喜服,俊秀如玉,瀟灑倜儻,此刻眉頭皺起來擰成一團,向著那半百老人便再無好臉色。
「今日我大喜的日子,老人家說這般晦氣話,是要討打麼?」他慢慢地道,仍舊帶著稚氣的臉上卻是嚴厲。
接下來……接下來這是便是要被攆出去了吧?她記得她記得。
雖然有些不一樣了,但是,但是……
抓緊了馮修玉的胳膊,杜雲笑穩住身形,雖然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說話的聲音卻忍不住帶著顫抖:「先生……先生可否多言幾句?」
隔著一方紅蓋頭,她的目光直直向前,眼前雖然除了一片紅艷的顏色再無其他,但她卻仿佛能看見那一個人就站在那裡。
她記得的,她記得……但是上一世這個人出現,沒有說什麼「鴛鴦玉佩不成雙,黃泉命先喪;十年恩愛一朝亡,修羅葬紅妝」的話,他只是看著自己,隔著一方紅蓋頭杜雲笑都感受到了那樣的目光,也聽見他問:「……姑娘,我替你改了這命數,可好?」
她還記得她當年的回答:先生真是奇怪,我嫁得如意郎君,以後生活是幸福美滿的,做什麼要改這命格?
然後……這個人便走了,走的時候一路狂笑,留下一句話來:
「十年之後,我保證姑娘必然後悔今日之言!」
……如今,她確實後悔了。
偏廳里,杜雲笑扯下了紅蓋頭,看著面前這個人,看著他一臉的淡然與清癯,似乎想把這一張已經被不少歲月風霜侵蝕的臉牢牢記在心上。
「先生到底是什麼人?」她問出第一句話。
那半百老人笑了笑。
「姑娘現在還不必知道。」他說。
「那先生覺得,笑笑現在需要知道什麼?」沒有過多糾纏,她向他問第二個問題。
「老朽覺得,姑娘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他的回答仿佛沒有回答。
杜雲笑卻不在意,她皺著眉頭看著面前這個人,忽然就釋然:「先生說的不錯,笑笑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不該知道的,也都已經知道。」
那半百老人看著她,眼神忽然一陣柔和。
「姑娘明白就好。」他說。
這句話之後,兩人不再言談。
杜雲笑打開房門,躲在門外偷聽的馮修玉和馮老夫人顯然始料不及,有些慌張尷尬地向兩人笑了笑,隨後忙關心地問杜雲笑都同這老先生談了什麼。
「沒有說什麼。」杜雲笑低眉順目。
這讓馮家的少爺修玉看的有些愣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依稀感覺自己的新娘子在這屋子一進一出的短暫時間裡多了些變化,稚嫩地眉目間顯出了幾分沉穩來。
「先生說笑笑的八字有些不妥當,恐怕將來要有災禍,後來又一算,馮家家大業大,福氣也大,因此這災禍也就不應了,反而化險為夷,轉凶為吉……笑笑能嫁進馮家,真是天大的福分了。」杜雲笑慢慢地說道,讓馮老夫人那一臉不信的疑惑都淡淡化解了,轉成滿意地笑臉。
「既然沒事,那是最好。」她道。
雖然多少有些不信這說法,卻沒有深究下去。
「老朽仍是有一個字送給姑娘。」被馮家一家人送出門口,半百老人忽然停下腳步,轉向杜雲笑,卻見那稚嫩的嫁衣女子眉目之間都是堅韌。
雖然臉上脂粉厚重,但卻不能再遮擋那眉目之間散發出的氣勢。
他忽然就笑了。
「哈哈,這一個字,老朽就是不說,姑娘也已經知道了……這事成了……這回這事情是成了呵,哈哈哈……」他大笑著離去,笑聲之間竟然滿是暢快之意,步伐不見得多快,那身形卻是很快遠離了……
這一個字,老朽就是不說,姑娘也已經知道了……
迴響著那半百老人的話,杜雲笑坐在洞房裡,心思百轉不得安穩。
那個人要送的一個字,跟自己想的一個字,是一樣的麼?她不敢斷定,只是反反覆覆回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事情,將所有細節一遍遍的篩過,過去未來,眼前當下……世事莫測的變幻實在是奧妙的不敢去深深琢磨。
外頭歡聲笑語,夜色將上,喜宴正是熱鬧時候。
慢慢地,燭火深了。
「你們兩個,去看看少爺如何了……我也餓了,順便煮些新鮮的桂花糕來。」坐在新床上的杜雲笑終於開口,淡淡地向兩個陪在新房裡的丫環說。
半夜裡煮桂花糕,兩個丫環雖然心裡犯嘀咕卻不敢多說什麼,等她們領命離去,杜雲笑便顧不得什麼,只拎著嫁衣的裙擺,腳步匆匆,悄然出了屋子。
繞過前廳的熱鬧與賓客的歡聲笑語,她轉到後院。
如果記得沒錯,這裡是有一道偏門,連通一條寂靜無人的小巷。
「姑娘這是要去哪兒?」還沒走到偏門,一個聲音就突兀的響起,在這靜靜的後院顯得尤為清亮。
杜雲笑心裡暗暗罵了聲該死,同時有些疑惑,這個時候,大家應該都在喜宴上吃酒,下人也是都在喜宴上侍候,這個時候,會是誰竟然在這後院裡頭?
她轉過頭去。
這種時候,置之不理自然是不行的,畢竟這人如果大嚷起來,惹來更多的人,到時候自己即便可以圓謊,再想悄悄離開只怕沒那麼容易。
但是看見這個人,她卻愣了愣,而怔怔迷茫了片刻後,嘴角便是一抹笑意:看來果然是命數,老天都已經替自己把路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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