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看著這個人慢慢走近了,杜雲笑強壓下心頭的一點不安,垂眉搭眼地後退了一步。
這是一個公子。年輕的公子,穿著顯然質地很好的月白袍子,身形偉岸瀟灑,長發在頭上挽起成髮髻,有兩縷稍短的自然垂落耳朵兩旁,他挨近了,那兩縷半長不短的頭髮在夜風吹拂下,幾乎能掃上這女子臉龐。
這讓他感興趣的小女子再次後退了一步。
他還是接近,比方才靠的更近,鼻子尖幾乎能碰上她的臉,側著頭打量,顯然看見她微微抿起的唇帶著慌亂。
「……公子。」她喚了一聲,有些強作鎮定地樣子再次退開一步,卻難免聲音有些發緊。
他就笑了,笑意中帶著些許輕佻。
雖然這人沒有再過分的逼近過來,可是杜雲笑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仍舊在看著自己,上上下下打量著。
「嗯……看姑娘穿這一身,莫不是今天的新嫁娘麼?」他開口,聲音里暗含笑意,「衣裳倒是做得很漂亮,只是不知這……」略略一頓,若有所思,「好好的大喜日子,姑娘不在洞房裡呆著,跑到這院子裡做什麼呢?」
他說這話時含著笑,並且還刻意地歪歪腦袋,毫不掩飾自己滿滿的探究,以及掌握了真相般的心知肚明。
知道這人在**自己,杜雲笑反倒鬆了口氣。
「公子。」她開口,頭仍低低地垂著,聲音不急不緩,在這夜色中清冷幽幽地響起,稚嫩的清脆中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既然是大喜日子,前院滿庭賓客都在暢飲,不知公子獨自來這院子裡,卻是為了什麼?」
她慢慢地問,說到最後一句時抬起頭來,視線剛好對上他的眼睛。
杜雲笑看見了一張臉,十分俊美好看的臉,同時也看見那人怔了一怔。
「你……」他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似乎有些訝異。
「我怎麼?」杜雲笑反問。
他忽然就笑了笑。
「沒怎麼……只是才發覺……」他忽然就靠近了些,勾起的嘴角藏著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緒,聲音里湧出十分的輕浮來,「小娘子你……長得倒是真漂亮。」
這顯然的輕狂似乎讓面前的人有些惱怒,但很快平復下來,嘴角勾起幾分不羈。
「漂亮嗎?那公子可喜歡?」她歪著腦袋問,見那月白袍子的公子因此發愣,這幾分不羈再次加深,踏前一步,臉上笑的千嬌百媚,「世人都愛美人如玉,都喜歡女子容顏美好溫柔順從,不知公子是否也如此?」
她問著,慢慢地向前,一如他方才的逼近一般一步步地貼過去。
「公子若是如此,可否答我一問?」說出這句話,她已然站到他面前很近的地方,饒是他步步後退也無處可退,便被那一雙玉臂環上了脖頸,不知為何心就突然撲通撲通跳的厲害,耳朵里嗡嗡的直作響,偏那聲音卻清晰的不能屏蔽。
「公子你看一看,我容顏可如玉,眸間可溫柔?」她問,埋首他頸間,低低的話語彷如嘆息,「若我這樣的女子做了公子的妻,公子你可能打從心底里歡喜?」
他聽著這清靜的一聲問,對上她的眼睛,看見那眸深沉中挾帶了濃的化不開的傷,刺上他心,微微痛。
「你……」他開口,一字之後突然變了臉色猛地推開她,手捂上後頸,那句「**敢陰我」還沒來得及罵出來,他就身體一陣癱軟眼前發黑的倒下,最後映在眼帘,只是那小小人兒坐到地上,仰著臉看過來,一眸子秋水盈盈的笑意……
「頸後正中線,啞門穴——人體四大死穴,我認得最準的,也只這一個。」拍拍手上的土爬起來,杜雲笑笑眯眯地對著地上已經無知無覺地人說。
雖然知道他聽不見,但是旗開得勝,還是忍不住想炫耀一下呢!
抬頭看看時間,已經是月上中天。
四下里環顧,周圍靜靜,剛才的動靜不大應該不會引起注意,況且現在前廳正是熱鬧時候,就算動靜再大些,也會被推杯換盞的歡聲笑語遮蓋。
低頭,她看著面前這個人,剛才他倒地的一瞬間那種震驚和氣急敗壞,臉上一瞬間糅合了多種情緒,既不敢置信又不相信,既懊惱又憤怒……嘖嘖,看樣子顯然行走江湖這麼多年沒怎麼招過黑手……哈哈,或者是想不到自己竟然敢對他下手。
若換了從前的自己,或許是真的不敢呢!
但如今物是人非了,這等改變連她自己都料想不到,別人又如何能去知道呢?
費力地將這人拖到隱秘的角落地方,杜雲笑知道剛才以銀簪做針刺入穴位的那一下力道並不足夠,這人可能很快就會醒了,因此很是迅速地扒下他的衣衫七手八腳胡亂套在自己身上,低頭看看他,忽然眼睛被一樣物什吸引,不由得彎下腰去。
那是一條紅繩,編制的精細,就掛在他脖頸。
伸手撈過,紅繩下繫著一塊玉佩。
看見那塊顯然質地很好地玉佩,杜雲笑愣了愣,很快將它解下來塞進自己袖兜,最後猶豫地看了這人一眼,她扭頭離開了。
……
街上,杜雲笑提著衣擺一路快步行走,出了馮家府宅後便一路向東。
一身月白的袍子穿在身上雖說不倫不類不合體,但好歹遮住了一身嫁衣的奪目,不至於此刻在月光下顯得那麼張揚。
走在路上,她仍忍不住想剛剛那個人。
在前世這人是個大盜,她不知道他現在的名聲如何,但大約兩三年後他將漸漸在金龍國內聲名鵲起,當然名聲都是些壞名聲,用官府的說法就是「窮凶極惡、殺人如麻」,每一張通緝令上都再三提醒民眾當心此人。
在上一世,自己仍是與他遇見的,不過是在新婚當日的喜房裡,彼時一眾賓客在前廳暢飲,而他夜入馮家盜竊被自己發現便闖入新房,當下四目相對,到現在也都記得那一張臉是暴戾和不耐煩的,顯然自己打斷了他的好事讓他十分不痛快,可是最後……如果他真是傳聞中那樣的匪人,為何最後會放過自己呢?
猶記得這人上一世第一眼看到自己時眼神與剛才是一樣的,微微瞪大了眼睛,一雙眸子裡帶著清晰地訝異,甚至有些不敢置信……莫非他從前認識自己?
可是自己卻從來記得與他素不相識,能認出他來,也全憑上一世的一面之緣,以及後來金龍國大街小巷可見的通緝令,儘管那通緝令上的畫像只有三分相像,但還是能叫見過的人憑此認出他的身份。
……自己與他之間到底有什麼交集?
杜雲笑皺著眉頭想著,腦袋裡很亂理不出個所以然,索性便不再多想了,只顧腳下不停地埋頭趕路。
沒多久她來到一個胡同口,半邊身子躲在胡同里,眼睛緊張地望著一個方向。
一刻鐘後,她盯著地這個方向傳來輕微的動靜。
杜雲笑露出鬆了口氣的神色,然後仔細聽那動靜,待辨明是是蹄聲夾雜著車輪滾動的趕路聲音,面上隨之便露出喜色。
隨著她的盼望,沒有多久街道那邊出現一支隊伍朝著這邊不急不緩地過來——這一支隊伍並不大,一共就幾輛牛車外加不到十個的神色匆匆的夥計打扮的人,顯然是趕時間的,但礙於在城裡不能放開速度,因此著急只表現在面上以及口中的吆喝聲里。
「等等!」定了定神,杜雲笑走了出去,趕在隊伍遠離之前叫住了他們。
「各位……各位要出城,可否帶我一路?」鼓起勇氣上前,杜雲笑向那顯然領頭模樣的人問道。
趙老四。她看著這個人,將他面上的猶疑盡數收入眼底。
這個人今年將近五十,是個普普通通的外地行腳貨商,到陽城來逗留不過三五日,就接下幾批貨物,而其中最大一批貨時間很趕,貨主出手也非常大方,因此他將連夜拔營起程帶上各種貨物和自己的夥計們一路去往位於金龍國以東,同時也是金龍國國都的梁京城。
「我可以付錢。」她向趙老四說道。
其人愛財,因此接生意不多計較,只要費用給夠,連運屍這等喪氣事兒也萬般願意。
而正是因為太過愛財,所以這個人……命不長。
「上來吧。」將這一張銀票收入懷裡,趙老四緩緩開口。
杜雲笑知道這是因為他對銀票上的數額十分滿意。
這讓她慶倖幸好搜了那月白袍子的大盜的身,剝了身衣服還外得一些碎銀以及幾張數額不算大但也足夠花費的通用銀票。
坐在裝著貨物的簡陋馬車上,她的心並沒有放鬆下來,回頭遠遠地看著馮府所在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隱約能聽見一些動靜傳來,讓她不由自主地捏緊了袖兜里的那塊玉佩……那個人,應當不會有事吧?
若干年後,他既然能成為聲名鵲起的大盜,想必身手應該不錯……不至於出什麼事情的。
自我安慰一般,杜雲笑在心裡對自己說。
「妹妹是要去哪裡?」忽然一個人說話。
杜雲笑這才發現,這裝貨的馬車上除了自己,角落還窩著一個婦人,就算此刻夜裡就著月光也能看出顯然的年輕。而且這婦人懷裡抱著個熟睡的孩童。
此刻被她這麼一問,杜雲笑愣了愣。
是啊,去哪裡呢?
她只想著儘快離開馮家,這一世再不要成為馮家的媳婦兒馮修玉的妻子,可是離開了之後要去哪裡,她還從來沒有打算過,也來不及去打算。
回頭看看,陽城已經漸漸地遠了。
車隊在前行,他們趕在宵禁城門關閉之前出了城,到現在已走出兩里地來,身後偌大的城市仍是可以看見它夜色中的影子……便是在這裡她生活了許多年,雖然無親無故但是根卻在這裡……而她最後,更是死在了這裡……一生的風光榮辱都埋葬在這陽城裡,她現在卻是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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