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留玉忽然又搖了搖頭嘆息道:「算了,還是不說了,說出來倒像我挑撥一般。」
嘉柔急的握緊了椅子扶手,又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老九便直說了吧,姑姑盡力幫你就是了!」又用絹子拭淚道:「你不知道,謝家門裡能頂事的就你姑父一個,他若是倒了,我們孤兒寡母可有什麼活頭?」
宮留玉一手握拳咳了聲,語氣懇切地勸慰了幾句,然後看了站在一邊的謝空照一眼,嘉柔倒也不糊塗,轉頭對著她道:「我和九殿下有要事相商,你先出去候著吧。」
謝空照神色有些不甘,但又不敢違背,咬了咬下唇應聲退出去了。
宮留玉這才緩緩道:「上次勸說未能成事,全是因著宮裡有人阻撓,皇上對我生了疑心...」
嘉柔面色忽的一警,轉頭對著宮留玉道:「老九,都是一家人,咱們就別拐彎抹角了,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宮留玉笑了笑:「姑姑果然爽利,那我也不客氣了。宮裡的事兒我一時半會插不進手,行事起來想要不顯山露水也難,但姑姑是常在宮裡行走的,除掉個把禍患自然便宜。」
嘉柔驚慌地擺手道:「這,這萬萬不可,我跟陳美人無冤無仇,豈能平白無故的害她?」
宮留玉淡淡道:「那麼我和謝大人也是非親非故,又何必出手救他?」他揚唇一笑,神色帶了絲譏諷:「姑姑可莫要推脫了,都是宮家人,手底下能軟到哪裡去?姑姑莫不是忘了當初最開始要嫁給謝家的那個錦鄉候小姐是誰害死的?」
嘉柔眼底划過幾絲慌亂,見宮留玉還是一臉氣定神閒,她不由得側過頭,掩住眼底狼狽的狠意:「事情都被逼到這個份上了,想來我也沒得選了,你說吧,我該怎麼做才能除掉陳美人?」
宮留玉轉了轉手上的戒筒,慵懶笑道:「姑姑糊塗了,您與各宮嬪妃都交好,如今陳家那個餘孽風頭正勁,想要她的命的人多了去了,您在當中說幾句不就成了?」
嘉柔咬著一口銀牙:「要是我做了,你卻不肯為謝家出頭怎麼辦?」
宮留玉一哂:「什麼了不得的事兒,您若是不放心,我命人便使人去刑部打招呼。」
嘉柔面色陰晴不定了半晌,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好,既然你爽快,我也不費話了,那就這麼定了。」她端起茶盞抿了口,略略壓下心中的激盪,整了整容色,換了笑出來:「咱們的事兒說完了,可我那侄女還沒著落呢,她是仰慕你已久,這才巴巴地陪我跑了這麼多次...」
宮留玉一抬手打斷她的話,蹙著眉道:「您是個最體恤不過的人,知道送禮也得送稱意不是,我不好這個,就是硬著頭皮收了,也沒甚意思,反而還傷了情面不是?」
嘉柔本還想讓兩人之間多條連線,見他執意不允,怕惹惱了他,便只能嘆了口氣:「瞧著她也是個沒福氣的,罷了吧。」她又笑道:」姑姑那裡也算是有些俗物,手裡有錢好打點,你若是有需要的,可千萬別客氣,儘管開口就是。「
宮留玉笑笑道:「姑姑既然大方,那我也不客氣了。」他一轉臉看著杜薇,悠悠然道:「我這丫頭前幾日吵著問我要整套的頭面,偏我是個大男人,對首飾一竅不通,勞煩姑姑幫著挑揀一二了。「
嘉柔沒想到他一開口竟是幫著別人要好處,怔了怔才滿口道:「那是自然。」
她一時心緒複雜,又是慌亂又是有些欣喜,隨意敷衍了幾句,便叫進來謝空照,扶著她的手就要往回走。
謝空照怨懟地看了宮留玉一眼,如今謝府那幾個嫡出庶出的姐妹都知道她要跟了九殿下,如今就這麼白身回去了,只怕要淪為整個謝府的笑柄。再者說來,就算不是為了讓人高看一等,單為著九殿下這個人,也值得讓人拼上一回了,她心裡揣著這點子心思,扶著嘉柔也顯得心不在焉了。
杜薇站在宮留玉身後,就見謝空照的雲袖不經意地一揚,一塊帶著幽香的鵝黃۰色手絹就飄飄悠悠落了下來,上面還繡著精緻的鴛鴦,這也算是佳人遺帕了。她估摸著謝空照是戲文看多了,只可惜宮留玉卻不是風流的書生。
她低頭看了宮留玉一眼,見他嗤了一聲:「哪裡來的水鴨子,瞧著忒難看了些。」
那上面的鴛鴦正是謝空照親手所繡,聞言立刻紅了臉,放開嘉柔的手,轉回身低聲道:「那是妾身親自繡的。」又揚起臉直視著宮留玉,一臉柔情的要說些什麼,宮留玉卻已經起了身,抬步踏過那絹子,離開正門去了。
杜薇跟在他身後,轉頭看了雙目蓄淚的謝空照一眼,心裡搖了搖頭,抬步跟了上去。
宮留玉好似知道她會跟上一般,在遊廊處放慢了腳步,杜薇跟了過去,手裡一轉眼卻多了件石青色的披風,搭在他身上道:「起風了,您小心著涼。」
宮留玉動了動肩,還是任由她繫上了青色的長纓,嘴上不屑道:」不過是一點小風而已。」又低頭奇道:「你何時拿的?我怎麼沒瞧著?」
杜薇垂頭幫他理了理,才道:「方才出來接公主進府的時候就起了些風,倒茶的時候順便去拿了,擱在偏間裡,等您出去了再給您穿戴上。」
宮留玉略詫異道:「你倒真是個細心的。」
杜薇道:「殿下謬讚了,職責所在而已。」
宮留玉低了低頭,就看見她細瘦的手腕上戴著兩個黃澄的鐲子,襯的手腕更細,像是風裡搖著的蘆葦,一碰就會折了。
他聲音不由得放柔了些:「嘉柔這次出手倒是大方,只是瞧著很不合適,還給了你別的嗎?」
杜薇想了想,從袖子裡掏出那個紫檀木盒子遞給他,宮留玉接過看了,點頭笑道:「這個配你倒好。」
杜薇剛才一直沒功夫打開,聽他這麼一說才跟著抻脖子瞧了瞧,發現裡面是一對兒精緻的珍珠耳環,外圈嵌著細碎的銀,雖不及她手上那對兒鐲子貴重,但卻精緻非凡,一見便知道是用心思挑的。
宮留玉捻了一隻對著杜薇道:「我幫你帶上。」
杜薇忙推了他的手拒絕,就被他抓著手臂,對了對耳眼,輕鬆穿了過去。
她抬手一摸,見已經帶上了,便連忙捏起另外一隻道;「奴婢自己帶吧。」說著不等他表態,就自己給自己帶上了。
宮留玉倒沒說什麼,等她帶完了,上下打量了幾眼,才點頭贊道:「嘉柔倒還算有眼光,想來敲她的頭面也是好的。」
杜薇皺著眉道:「您若是想算計公主,直接開口問她要就是了,想來她也不會拒絕的,何必扯上奴婢呢?」
宮留玉嘖道:「這話就是沒良心了,我要女人的頭面做甚,還不是為你討的。」他又抬手摁了摁額頭:「方才她忽的就來了,這冠子還是沒來得及卸。」
杜薇抬眼,見他頭上的還是那個重重累絲的,便道:「我幫您取了吧。」
宮留玉點點頭,兩人一併走過重重遊廊,慢步著到了他住的正院。
他臥房裡一面玉蘭鸚鵡鎦金立鏡,光亮明淨,人的面容在其中清晰看見,完整地映出他的風華。杜薇幫他解開頷下組纓,長發立刻散了下來,絲絲縷縷拂到她的手腕上,出乎意料地冰涼柔軟,她伸手攏住了他的頭髮,慢慢地放到腦後,又取了一把象牙梳子慢慢地篦著,一下又一下,從頭頂梳到發尾。
宮留玉微微吐了口氣,臉上略微鬆快了些。他看著伸手認真給他篦著頭髮的杜薇,見她神色專注,仿佛永遠也不會厭似的。他微閉了眼睛,頭向後稍稍仰著。
杜薇握了把他的長髮在手裡,雖柔軟卻堅韌,不似他為人張揚桀驁,她幫他把頭髮攏了攏,正要放到一邊,眼角猛然掃到一處,手指卻顫了顫,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常。
宮留玉這時候卻睜開了眼,輕笑道:」都看見了?「
杜薇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道:「看到了...您頸子後面有塊疤。」
宮留玉拂開了額前垂落的一縷長發:「你不想問嗎?」
杜薇道:「您想說?」
宮留玉笑了笑:「我母妃死的早,小時候又不得寵,這個便是伺候我的幾個奶嬤嬤留下的,她們不耐煩伺候我,茶水只給最燙的,用的是最次等的茶葉,飯食也都是隔了夜的,只在請安的時候把我打扮的光鮮些,稍稍說錯了一句話便拿著藤條來抽我的背。」他抬眼看著窗外,檐角掛著的鈴鐺被風吹的叮咚,他神色卻有些悵惘:「後面的這塊,是有次冬天太冷,我便問她們要份例的炭,其中一個便把盆子裡燒的正旺的炭兜頭潑了過來,幸好我躲得快,這才只留了這一處傷。」
杜薇沉默地看著他,眼神似有憐憫,她想像不來這般華美的人顛倒落魄的樣子,也不知該從何安慰。
宮留玉慢慢地道:「後來那幾個我都除了去,剝皮抽筋,連骨頭渣子都扔到山上餵了狼。」他起身負手而立:「事情雖是過去了,但我自此卻不愛讓人近身伺候。」
杜薇沉默許久才道:「能近身伺候您是奴婢的福氣。」
他一揚手,理了理齊腰的長髮,轉頭看著杜薇:「你跟了我這些天,可以說是沒什麼不好的,我想要什麼該要什麼,甚至不用我開口,一個眼風就能成事,你處處顧著我,凡事無不體貼周到。」他垂眸看著杜薇:「你是這些年來唯一能在我身邊聽用的人,我不後悔把你討過來,可是你我都知道,你是很得我喜歡,我卻不可能信你,你瞞下的事情太多,心思也不知飄在何處,橫豎不在我這裡,只這一條,你在我這裡永遠別想有出頭之日。」
杜薇垂頭不語,宮留玉這樣的人,可不是隨意發誓表忠心就能糊弄過去的,他要的是明白通透,只有拿捏著自己的隱|秘,他用著才能放心。
他靜靜地凝著她,等她開口,見她良久無音,神色微有失望,淡聲道:「我已是給了你機會,如今是你自己選的路。」
杜薇應了聲是,正要躬身退下,就聽他漫不經心地道:「過幾日便是冬至,宮裡要祭天,之後還要辦冬至宴,你隨我一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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