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薇有跟這類人打交道的經驗,因此倒也不覺得十分惱火,只是有些啼笑皆非:「既然是你自己的善心,你為何不自己搭救,遇到事了就往人身後躲?」
新柳跪在地上,怯生道:「妾身哪有那個本事,妾身想著您是司樂,這才...」她又垂頭以袖拭淚:「凝秋可憐見兒的,若是被徐三少爺帶去了,指不定受哪番折騰呢,您就當可憐可憐她。」
杜薇見她避重就輕,便低頭看她:「若是我沒記錯,從頭到尾都是我一人在出力吧,你又幫上什麼忙了?」
新柳舉著的袖子頓了一下,囁喏道:「妾身自知人微言輕,這才,這才...」她說不下去了,總不能因著自己沒本事救人,就推別人去送死。
杜薇沒耐心跟她糾纏這個問題,示意她先進屋,自己也跟著進去,這才問道:「咱們這偌大的雲韶府,為何一共就三位女官?編制上的怎麼就空了下來?還有,按理說雲韶府搜羅各地樂戶,還有有名望的大家,為何咱們雲韶府就這點人,連人頭都湊不夠。」
新柳沒想到她是來打聽這個問題,神色猶豫了片刻,才搖頭道:「妾身也才來不久,並不知曉這些。」
杜薇輕輕敲著椅子扶手,一下一下極有規律地敲擊著,直到新柳吃不住壓迫,不安地左挪右挪,她才緩緩張口道:「別忘了,你今兒個得罪了我。」她看新柳開口欲辯,便冷冷地把她的話看了回去,才道:「我可以罰你,也可以不罰你,全在你的表現了,這時候兒還是長些眼色好。」
新柳身子一顫,手裡的帕子被汗水浸濕,顫著聲開口道:「我只知道些皮毛而已。」
杜薇道:「你說來聽聽。」
新柳定了定神,神色有些惶然:「咱們雲韶府里,人一直不多,不是沒招人進來,而是...趙奉鑾會把人朝外送。」
杜薇眉頭一皺:「你繼續說。」
新柳苦笑道:「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在金陵的王孫公子哥兒的圈子裡都傳開了,那些公子哥對家裡的妾室,街上的粉頭膩煩了,看著雲韶府里的人各個才貌俱全,便想著法兒把手伸到這裡來,雖然樂戶也是賤籍,但到底不比官妓,不好明目張胆的行事,趙奉鑾便想了個生財之道,想了法子給那些公子哥兒牽線,甚至把樂戶直接送了過去,有的人怯懦,倒也不敢說什麼,有那性子剛烈的寧死不從>
杜薇問道:「她行事這般大膽,禮部就無人下來垂詢嗎?」
新柳嘆息道:「她上下打點的好,禮部的大人們收了銀子,哪裡會為難她呢?」
杜薇沒想到趙奉鑾在禮部也有關係,在這小小的雲韶府里,堪稱隻手遮天了,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毛,繼續問道:「那女官呢?為何女官也只有這些?」
新柳聽她這麼問,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雲韶府里的人都不敢跟她作對,鄭邵舞全把自己當做了活死人,這才留了下來,原來有幾個見不慣她行事的女官也被她想法子處置了,甚至更有幾個被她...送人了。」
杜薇猛地揚起眉毛:「我看你是在亂嚼舌根子,好歹是有品階的女官,她也敢這麼說送人就送人了?」
新柳顫著聲兒道:「妾身不敢,只是聽說前任的司樂,被灌了藥送到人榻上...」她垂下頭抹淚道:「咱們雲韶府里的人身不由己,有的高門公子瞧不上賤籍的樂戶,宮裡的女官又夠不著,便把主意打到雲韶府里有品階的女官身上...」
杜薇這才知曉,雲韶府表面是個樂藝琴技集合的高雅地方,內里竟然被趙奉鑾拿來做了人口買賣的勾當,難怪鄭邵舞要提點她,她這般挑明了跟趙奉鑾作對,定是早就被她恨之入骨了吧?
她抬手讓新柳出去,然後對著她將要跨出門檻的背影道:「今兒個咱們都說了些甚麼?」
新柳怔了怔,面色微微發白,這才反應過來道:「妾身一回來就進了自己住的地方,什麼人也沒見,什麼話也沒說。」
杜薇點頭:「記住你說的話。」然後揮手讓她下去了。
等新柳走後,杜薇才皺眉沉思了起來,要說趙奉鑾勾結的人,她頭一個就想到了徐輕言,她猛然憶起兩人在宮留善院子裡的眉來眼去,不由得伸手按了按眉心。出了那麼大的丑,徐輕言定然是不會放過自己的,再加上趙奉鑾這個自己的頂頭上司,這麻煩可真夠大的。
她在屋子裡靜坐了一會兒,手指有意無意地輕敲著桌面,突然廊外有人喊道:「杜司樂,趙奉鑾喚你過去一趟!」
杜薇訝異地挑了挑眉毛,還是循著聲走了出去。她跟著來人一路走到趙奉鑾的住處,她本以為趙奉鑾這就要開始著手整治她了,沒想到她一見到杜薇,臉色出乎意料地和藹,甚至還堆疊出了滿臉笑容。
杜薇福身行了個禮:「奉鑾喚我何事?」
趙奉鑾一臉的熱切,直起身來隔著黃花梨木的長桌把身子向前探了探,親熱笑道:「我是個急性子,今兒個在六殿下府里的事兒是我太心急了些,這才差點罰了你,那種境況,我也沒得別的法子,你可切莫介懷。」
這話讓人咂摸不透,杜薇神色略略驚愕,提了裙子起身,緩緩道:「奉鑾說的哪裡話,今日的事是我莽撞了,趙奉鑾不說我幾句也就罷了,還這般向我致歉,真是虧受不能。」
趙奉鑾神色就像是懷揣著一個天大的寶貝,滿面的歡喜神色:「你跟六殿下...可是宮中舊識?」
杜薇心裡沉了沉,但不知道她知道些甚麼,斟酌著答道:「舊識談不上,不過我原先在宮裡當差,碰巧見過一回。」
趙奉鑾眉毛揚著,像是要飛起來一樣:「甚好甚好,你可知道就是這一面,殿下心裡就把你惦念上了,你說這是不是天大的福氣?」
杜薇心一路沉到了最底處,還是耐著性子問道:「奉鑾的意思是...?」
趙奉鑾滿面喜色,親熱地拉著杜薇的手道:「我的傻妹妹,這是天大的好事兒啊,今兒個殿下特地對我提起你,不但讓我對你多多關照,還明里暗裡地提點,說要把你接出雲韶府去,殿下的品貌才幹都是一等一的,說句犯上的話,你若是跟了他,沒準有朝一日能進宮當個娘娘!」
她想到宮留善暗暗透出的要許給自己的那份好處,心裡一高興,連上下級都忘了,拉著杜薇的手一口一個姐姐妹妹。
杜薇卻完全感受不到她那份興奮,心裡頭除了惱火還是惱火,從宮外到宮裡再到宮外,兜兜轉轉一大圈子,怎麼她就是逃不離宮留善這人呢?
趙奉鑾自顧自興奮了一會兒,這才發現杜薇的臉色比平時更加冰冷陰鬱,詫異問道:「妹子這是怎麼了?」
杜薇抿了抿唇,用一本正經地官腔回道:「回大人的話,下官對六殿下並無別的意思,還請您回了他吧。」
趙奉鑾不以為意,還當她是在拿喬,便拿出十分的口才來勸道:「當女人的,身子給誰不是給,何必這麼三貞九烈的,再說你有沒有意思,又有誰在意?只要六殿下有意,你就是想逃也逃不掉,還不如松鬆口,閉閉眼,這事兒也就成了,你還能少吃些苦頭。」
杜薇漠然道:「奉鑾哪裡的話,下官是有品階在身的司樂,就是殿下,也不能這般目無王法吧,我若是把事兒捅出去,壞了他的名聲,到時候誰臉上都難看不是?」
趙奉鑾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人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想跟了宮留善,她一時氣急,也沒想到問緣由,尖聲道:「你別不識抬舉,六殿下那是何等身份,難道還會顧全你不成,他能瞧得上你,已是你祖墳上冒青煙了,竟還存著這種歪心!」
杜薇想到宮留善對自己名聲的看重,心裡定了定,慢慢道:「咱們雲韶府可是國朝曲樂集中的所在,我要是把這事兒編成詞令,或者寫成戲文,呵呵,六殿下威逼女官,看殿下他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這是個魚死網破的招數,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想用。
趙奉鑾氣得面色發白,揉著心口惱恨道:「你招子放亮些吧!真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徐三少爺那邊早就放出話來,讓我好好整治你,若不是看著殿下的面子,你以為我會這般好聲好氣地跟你說話,真是不識抬舉!」她轉了個聲調,陰森道:「你是見多了好臉色,真以為我是吃素的?」反正都撕破臉了,她也不用顧忌許多了。
杜薇想到新柳說的那些事,心裡一警,微微緩和了神色道:「我也不是那等不識抬舉之人,只是事發突然,這才有些著慌,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大人提點,讓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其中的利害。」
趙奉鑾怔了怔,想著不能把人得罪太狠,這才露出幾分笑臉來:「是是是,畢竟是終身大事兒,是該好好想想,你且先回去吧。」頓了頓,她神色又嚴厲了幾分:「不過我等得起,殿下那邊可等不了了,你還是快些想清楚吧。」
杜薇一頷首,轉身出門時臉色卻如同結了層冰霜一樣冷了下來。
趙奉鑾,徐輕言,宮留善...這些人在她心中走馬燈似的轉了又轉,卻一時理不出個頭緒來,她走到平緩如鏡面的池邊停了下來,靠在樹上深思,忽然又是一偏頭,看了看那平緩的湖面。
她真是在女人堆兒里混了太久,手段也變得拘泥迂迴了,現在靜下來想想,當錦衣衛的時候,剷除擋在路前面的人最直接的方法是什麼?
杜薇忽然笑了起來,對著水面兒照了照,倒映出來的少女面龐精緻,一片寬大的葉子隨水飄來,遮住她眼底時隱時現的陰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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