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月,原本繁華的s市已經變成了一座安靜的空城。街道上不再響起汽車的轟鳴, 商業大街和廣場上也沒有了來往絡繹的人群, 有的只有各色斑斕, 出現在這個城市各個角落裡的變異菌,空氣中漂浮著變異菌的孢子,還有白色的菌絲寄體,像是春天的柳絮。
在這種情景下, 顏色鮮亮的變異菌們和白色的菌絲,有一種詭異頹廢的美感。
喧鬧的城市變得寂靜無聲,唯有變異菌成熟綻開的聲音。
兩周前,死亡人數已經無法統計, 越來越多的人死亡, 每天都有數不盡的屍體出現,最開始還有組織的在清理屍體製作藥物, 可是那根本沒有絲毫用處, 每天每天不斷的有人死去, 於是所有的官方組織都開始潰散最後消失。
彷徨、恐懼、悲痛、瘋狂。
這個s市就是全球乃至全世界的一個縮影。到十天前, 還能收到網絡,網絡和現實一樣的令人壓抑,除了告訴人們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樣的, 沒有其他用處。
官方的組織崩潰之後,還剩下的人都紛紛無頭蒼蠅一樣亂竄著尋找所謂的出路, 不知道是從哪裡興起的一股傳言, 說人煙稀少的地方這種感染的變異菌就越少, 所以原本城市裡的人,還活著的都忙不迭的趕向了周邊人煙稀少的地區。
就這樣,一天天的,死的死走的走,最終變成一座空城。
&噠」
鞋子踩在大街上的聲音在一片寂靜里變得十分明顯,一個女人從街角的拐角處匆匆走過來,跨過人行道上倒著的一具乾癟屍體,對著手中的地圖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這座鋼鐵森林中還有沒有離開的人,但他們大多都被這突然降臨的災難嚇破了膽,不敢離開,也不敢就這麼走在大街上。透過窗戶見到那個在大街上走動的女人,窗戶後面的人都不由自主用眼神追隨著她,直到她的身影匆匆消失在目光盡頭。
這個女人是溫綏,從一個月前易懷謙突然離開,她已經尋找了他一個月了。
最開始是小區周邊,她查到所有在附近找到的屍體都會送到幾個地方去焚燒,如果還活著,也會直接送到焚燒場附近,等人死了就就近燒毀。所以她在幾個地方來回尋找,向任何可能見過易懷謙的人詢問,甚至她還想辦法去找街道監控。
可是這一切都徒勞無功,她直到一個月後的今天,也還是沒能找到易懷謙。
這期間,城裡還活著的人都走了,學姐韓鹿和另外兩個曾被她提醒過的朋友都聯繫她,詢問她要不要一起離開,其餘的人沒聯繫她,也許是聯繫不上,也許是已經死了。
溫綏拒絕了所有人的邀請,堅持留在這裡尋找易懷謙。哪怕她自己也明白,這麼多天過去,她的小瞎子恐怕早已經死了,說不定在她沒發現的時候,屍體都已經被焚燒成灰,可是溫綏心底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繼續找下去,只要繼續找下去,她總有一天能找到小瞎子。
在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理智與感性,人們總是更寧願相信感性。
溫綏幾乎走遍了大半個s市,這一回她沒有像上輩子那樣跟隨大部隊逃亡向偏僻的山區,而是留在了這裡,所以她親眼見證了這個城市的死亡。
或許,這個城市也將見證她的死亡。
溫綏在最後一個變異菌屍體聚集地翻找屍體的時候,看著那望不到邊的屍山,心中升起巨大的疲憊和無力感。
從這裡離開,重新回到街上,溫綏有些茫然,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來的。她仰頭看著灰藍的天空,眼前一黑,整個人暈倒在地。
從易懷謙失蹤起,她幾乎沒有一天好好休息過,實在累極了就眯一會兒,然後繼續去到處尋找。她的身體比從前好了很多,可是身體再好她終究也還是一個人,心力交瘁之下,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這會兒終於再也堅持不住失去了意識。
同一時刻,從s市去往b市的路上,三輛車停在了一個小鎮裡。從車上走下來兩個神情堅毅的男人,他們清掃一圈周圍發現沒有其他人,這才回到車前對立面的人說:「杜先生,下車來休息吧,我們一個小時後再出發。」
坐在車裡的男人溫和的應了一聲,然後打開車門走了出來。
他看上去四十多歲,但鬢角已經染了霜,在他身後的還有一個二十多歲戴著眼鏡的女人,小心的伸手要去扶他,同時嘴裡說:「老師,您小心一點。」
被稱作杜先生的男人一手杵著拐杖,走路的動作有些遲滯,他笑著朝自己的學生擺手,「就是腿腳有點不方便,又不是癱瘓了,年紀輕輕的,別總是皺著眉,小心比老師還顯老。」
女人無奈看他一眼,開始從車裡搬東西下來,他們在這裡休息一個小時,就是用來做飯的,她這個老師雖然不講究,也願意跟那些大兵一起吃餅乾罐頭,但她總想讓他過得舒服點,能做點熱食就儘量做熱食吧。
杜履書笑眯眯的旁觀了一會兒小徒弟忙活,還想動手幫忙,被趕到一邊。他也不惱,杵著拐杖走到最後面一輛車前敲了敲車窗,「小隨啊,你醒了沒有?」
&老師?」車門被從裡面拉開,露出坐在裡面的清俊青年。
這模樣好看的青年是個盲人,是杜履書撿到的。青年醒過來的時候什麼都不記得,杜履書問他叫什麼,青年遲疑一下回答:「我的名字里可能有個『隨>
杜履書問他是哪個隨,青年又答不上來了,只是一臉困惑的思考著,杜履書也就用隨便的隨來稱呼他。相處一月,沒有最開始那麼疏離,杜履書靠在車邊,語氣溫和的同青年說話,「今天感覺怎麼樣?」
青年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說:「昨天早上植入的共生變異菌好像沒有用了,今天早上又開始有點痛,但是沒有咳血。」
&天晚上我植入的寄生變異菌呢?有沒有改變?」
&微起了一點抑制作用,但比較微弱。」
杜履書又連續問了幾個問題,青年都一一回答了,杜履書見他坐在那平靜又溫和的樣子,忍不住在心底嘆息了一聲。問起了另外的問題,「今天你還是沒想起關於自己的事嗎?」
青年這回遲疑了一下,然後才搖搖頭。
杜履書好奇,「怎麼?」
青年臉上的表情有些微遺憾,開口解釋說:「我做夢的時候好像想起了什麼,可是等我醒過來,就不記得了。」
杜履書只能安慰他說:「不急,遲早會想起來的。」
他這安慰蒼白無力的很,但青年還是對他微笑表達了謝意。雖然什麼都不記得,眼睛也看不見,甚至身體裡有那麼多交叉感染的變異菌,隨時隨地面臨著死亡的威脅,但他分毫沒有表露出怨憤痛苦的模樣。
杜履書很欣賞他這份從容鎮定,他覺得這個青年的性格和他從前一位老友很像。剛開始撿到他的時候,杜履書只是出於一種見到了罕見感染病例的好奇,但現在,經過一個月的相處,他倒是心裡有點把這個小青年當忘年交了。
他一個月前撿到這個青年時,他看上去情況非常糟糕,只剩下一口氣。杜履書親眼見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在青年身上發生。這個青年身體裡有兩種不同的吞噬性變異菌在互相吞噬,可同時他又被感染了兩種寄生性變異菌,這樣交叉感染後竟然讓他吊著一條命沒有立刻死亡。
在一般情況下,一個人身上只會出現一種變異菌,要麼是吞噬性要麼是寄生性要麼就是共生性,但偶爾也會出現兩種交叉感染,但這兩種也是同為吞噬或寄生而已,只有這個盲人青年格外不同,他剛見到青年的時候就已經在他身上發現了四種不同性質的變異菌,這是杜履書目前為止唯一見過的特例。
變異菌的出現太過突然,感染的也太過迅速,大部分的研究者還沒有找到其中奧秘就已經不幸死亡,杜履書是那種比較幸運的存活者,他感染的是共生變異菌,身體沒有太大問題,所以能繼續他的研究。現在和他同等級的研究者已經死的差不多了,所以他才會像熊貓一樣被保護起來。
毫無疑問,杜履書和其他的研究者一樣想弄清楚變異菌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想找出殺死變異菌的辦法,因此他將青年帶在身邊,想要從他身上做出一個突破。
杜履書原本所在的a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吞噬變異菌植株,噴出來孢子幾乎覆蓋了整個城,他不得不離開,去往試驗器械更加齊全的b市實驗室繼續自己的研究。
他們一路走過來,幾乎所有的人都往偏僻的地方跑,只有他們這一行人,反倒要往從前最繁華的地方b市跑。
在杜履書看來,那些到處跑的人其實不必要,到處都是那些變異菌,說不定人少的地方變異菌更加厲害,在他的研究中,寄生在植物身上的變異菌確實更加具有侵略性。因此只要不是出現像a市那樣巨大的變異菌植株,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反而還好一點。
只不過他沒心力去管這些,現在規則崩塌,這些被派來保護他的大兵們也說不定哪天就會出事,等這些人死了,不一定會有另一撥人出現保護他,他只希望能早一天研究出辦法,否則等人全都死光了,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老師?」盲人青年見他一直沒說話,不由露出疑惑的神情。
杜履書回神,「哦,我在想,今晚再給你植入一種共生變異菌。」
到現在為止,他手頭上的五十多種變異菌樣本,已經差不多植入一半到這個青年體內了,可他現在還活著,這是多麼奇特的體質啊。
杜履書看著青年的神情十分驚嘆,最後他忍不住對青年感嘆道:「小隨,說不定最後全世界的人都死在這些變異菌手裡,而你會是唯一的倖存者。」
青年輕輕笑了一聲,「如果是這樣,那我可真是世界上最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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