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昨晚一夜沒怎麼睡覺,可多年在學校里養成的作息習慣早已深入骨髓,詹淑芝起得和往常一樣早,她掀開被子,換好衣服,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前,伸手拉開帘布,卻赫然看到一個穿著黑色外套的男生,沿著河道漫步而來,她的手停在半空。
雖然沒戴眼鏡,可他的身影,詹淑芝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林陽抬頭的瞬間,也看見了她,慢慢地停住了自己的腳步。
大概知道這是彼此認識之後,分開時間最長的一次見面,所以,詹淑芝沒有移開目光,反倒直直凝視著他。
林陽穿過紛飛的細雨,走向詹淑芝家門口的方向,又不敢太接近,停在了一個彼此看得見、卻又看不太清的距離。
他的頭髮濕漉漉的,細蒙蒙的小水珠附在發梢,有一層晶瑩的光。
詹淑芝突然想起了那個曾經把大黑傘儘量傾斜給自己的男孩,她的身子一點沒濕,他的頭髮卻帶著水珠。
迷濛的哀傷就如著細雨,看著無痕,卻鋪天蓋地,無所不在。
遲疑了一會兒,詹淑芝從樓上走下來,她打開門,左手撐著一把傘,右手拿著另一把未打開的褐色雨傘,迎著林陽的方向走去。
「詹老師!」
詹淑芝垂下眼睛,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聲,看著同樣朝自己走來的林陽,她抬起頭,竟詞窮得只會愣愣看著他。
林陽高大強壯了許多,十九歲的林陽身形已經脫離了少年時期的瘦削青澀,他的頭髮剪短了,劉海依然亂七八糟的翹著,越發顯得那對銳利的眉眼鋒芒畢露,難以親近。
在這個陰雨綿綿的早晨,詹淑芝有些措手不及,雖然早有防備,可真的的與他相遇之後,只下意識的擠出一句俗爛的「好久不見」。
林陽扯開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是啊,好久。」
詹淑芝抿著唇,沉默下來。
「詹老師,原來你還是起得那麼早。」林陽偏了偏頭,垂眼看著她打趣道。
「習慣了。」詹淑芝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仿佛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陳橫在彼此中間,最後她只能幹巴巴地道,「你昨天剛到?」
林陽柔聲地道,「是啊,我怕你不高興,所以……沒敢直接到你家拜訪。」
說完這句話,林陽便沒有再打開話題,詹淑芝也已然詞窮,太親昵的言辭,她始終說不出口,若是寒暄,與他的每一句對談,都艱澀得難以再進行下去。
兩人沉默了片刻,他漫不經心的爬梳一下劉海,皺起眉道,「詹老師,我來都來了,方便讓我進你家坐坐嗎?」
詹淑芝輕輕的點頭,「方便……家裡就我一個人。」
「伯父伯父呢?」
「我爸媽和我哥他們回鄉下探親去了,要過兩天才回來。」
「哦……就你一個人沒去?」
「我也是昨天先回來的。」
……
寒暄幾句後,詹淑芝才回過神,把另一把褐色的雨傘遞給他,林陽輕輕推開她的傘,「不用麻煩,也就三兩步路,反正也淋得差不多了。」
進門時,詹淑芝心裡還是有些疙瘩,開了自家房門後,領著林陽上了二樓客廳,見林陽還傻愣愣的在她身後跟著,不由嘆息道,「快進去洗個熱水澡,想感冒我也懶得攔你。」
林陽定定看了詹淑芝半晌,確定自己沒有聽錯話,才進了靠里的公用浴室。
估計他是火箭速度,不到一分鐘,林陽就從浴室出來,走到詹淑芝的房間門口。
詹淑芝一看,他依然還是那副標準的落湯雞扮相,不由汗了,「你怎麼還不去洗澡。」
林陽嘀咕道,「我去你這兒洗。」
「……」
詹淑芝紅著臉猶豫了下,反正有些事早已捅破,又何必自欺欺人?
她側了身讓林陽進屋,「外套脫給我,我幫你吹一下。」
林陽也沒跟她客氣,點點頭,赤著腳一步一個水印的啪嗒啪嗒走去浴室。
拿著吹風機弄乾林陽的外套,詹淑芝便到廚房裡煮了鍋薑湯,順便拿出幾個布丁,放在桌上給他當早點。
林陽穿好衣服從浴室內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詹老師,我不喝薑湯。」
「我放了很多紅糖,夠甜了。薑湯怯寒,你好歹給我喝點!」
「額……不是……我是真的不喜歡喝薑湯。」
詹淑芝沉下臉一瞪眼,「快喝!」
林陽不甘情願的頹喪著臉一屁股坐下。
「喝吧!別涼了。」
林陽轉頭看了她一眼,詹淑芝堅決無比的瞪回去,頗有些嚴師風範。
林陽識趣的將湯匙碗筷撞得噹噹響,舀一勺湯汁小心的吞下去後,皺起臉,把湯匙扔掉,眯著眼捧起碗仰頭在十幾秒內全部清空。
詹淑芝忍俊不禁,差點伸出手摸摸他濕嗒嗒的頭髮。
「詹老師,這個給我吧。」林陽吃完後,毫不客氣的點點布丁。
詹淑芝把塑料皮揭開後遞給他,一個布丁大概有小巴掌大,他吃完後愉悅的舒展了眉眼,詹淑芝再推給他兩個,林陽便安分溫順的坐在她身邊慢騰騰的吃布丁。
「需要多加點果醬嗎?」詹淑芝起身,從微波爐端出剛烤好的酥軟餅乾,淋上一層草莓醬。
林陽點了點頭,接過去。
「你自己吃完了擱在洗碗池裡,我等會洗。」
詹淑芝支著臉偏頭看著他,在林陽心裡,林陽就像是她豢養馴服的猛獸,但是現在……隔了那麼長時間,她已如夢初清,不得不再次推開他。
「林陽,」詹淑芝輕聲道,「你上現在了大學,也該長大了,聽老師話,你該把視線轉向學校里的女孩子們。」
林陽停下動作,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老師已經不是那麼年輕了,」詹淑芝認真地凝視著他,平靜的道,「我看……我們還是算了吧……別在犯傻了,再過兩年,我也要有自己的家庭。但是你不一樣,你還小,你還能有很多的機會,外面的世界很遼闊……但女人不一樣的。」
林陽攫住她的手,微微急促道,「你現在一點兒也不老啊,詹老師,你也知道我已經上了大學,你說好等我一年的,現在不是還有半年嗎!……」
「半年的時間,你可以改變什麼?」詹淑芝搖搖頭打斷他的話,「醒醒吧,不要再說這種沒有辦法兌現的誓言,你現在才剛上大學,我卻已經27歲,到你大學一畢業,我就30了,畢業後你還需要工作,創業……我又能等到幾時?」詹淑芝輕輕撫摸他的頭,「……我等不起的,傻瓜。」
林陽不自覺收緊手,微微握疼了她,「你之前不是已經答應我了嗎?詹老師,你說過的,你再等我半年,我一定可以……」
「這些現在還只是空口的大話。」詹淑芝清醒而殘忍的點出來,「現在的你沒有資格許諾,誓言這種東西變幻無常,誰人能保證永遠不變?你眼中的我,還算年輕,再過幾年,等到你看見我臉上的皺紋,身邊追逐愛慕的年輕女孩當真不會讓你動搖?而組建一個家庭需要什麼,你又想過了嗎?你有心理準備負擔承受組建一個家庭的重量嗎。你也只是一個孩子,這些對現在的你而言,只是遙遠的責任和未來,但這就是我所要迫切面臨的,你能夠給我嗎?你能保證我的安定嗎。」
林陽漸漸白了臉,驀然抱住詹淑芝,卻也清晰的知道如今的自己是給不了她什麼,連承諾也不敢再說,只是不斷喃念著,「等我……詹老師,再等我半年……好不好?」
詹淑芝沒有做聲。
只是朦朧的,想起自己和他在梅城的那段荒唐瘋狂的歲月。
有很多時候,詹淑芝都會覺得自己好像放棄了什麼,模模糊糊的,心中摸不著底的慌。
離開梅城回老家工作之後,在大多數的時間裡,理智卻又一次次告訴她,她和林陽的約定,只不過是兩個人像孩子般天真虛幻的誓言,人類的天性,原本就擅長於嚮往美好。
詹淑芝並不是一個熱衷於冒險的人,因為她知道自己將承擔不住後果,也不想因此毀了林陽一世,在她眼裡,林陽本應該有更廣闊的未來,而她,只想要一份平淡安穩的生活罷了。
更何況,人們對男女之間的差別待遇向來微妙,慣常男人年少時的荒唐大都是轉瞬流星,未幾便會自動散去,但女人則不同,那些流言蜚語被當成津津有味的風流韻事,饒是過了多少年,婆傳媳,母傳女,暗暗提起時還會有人戳著脊梁骨。
詹淑芝既然到了晚婚年齡,更是禁不起這些蜚語,她沒有那麼偉大,為了一段看不見未來的愛情拋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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