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將功成尚且有萬骨皆枯,何況改天逆命,重起國運。
多爾袞只看到了明軍兵少的弱點,卻不知道明軍為何兵少。
在當前這個亂世,乃至另外一個時空裡仍將延續二十多年的亂世之中,只要是一方藩鎮,誰手裡不是轉眼之間拉起十萬人馬?以東宮在山東、河南建立起來的基層衙門,要想一夜之間拉出二三十萬的人馬絕非難事。
關鍵在於,這只是人和馬,而非戰士。
明軍戰士能夠在戰損過半的情況下堅守陣地,而清軍除了初時還有僥倖,硬生生扛到三成傷亡,最終還是扛不住了。那可是號稱滿萬不可敵的滿洲真夷大兵。如果包衣奴在軍中的比例較大,還沒到一成傷亡就已經要潰逃了。
所以將非戰鬥人員拉到戰場上充數,在朱慈烺看來非但不人道,而且不明智。那些人只會令恐慌蔓延,製造混亂,最後導致整支部隊的戰鬥力下降,一觸即潰,望風而逃。
這個概念現在業已為東宮體系各將校所理解,所以面對超過二十萬大軍壓境的情況下,也沒有聽到有人說將天津全城百姓趕上城頭的話。
「最怕的就是有人在城中放火,開門放賊。」蕭東樓在南門內軍官宿舍碰到了正要趕去軍議的曹寧,自然而然談到了天津防禦上。他道:「老弱婦孺盡數運走,願意留下的青壯必須統一服從號令,有敢違令者斬。」
曹寧道:「還有人不願走。」
許多人就算明知留下是死路一條,也不願背井離鄉。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蕭東樓並沒有太過強求,道:「跟他們說清楚,咱們在這裡是要與城共存亡的。要想留下。就得聽從軍令。」
「都說了,那些文官眼下還在勸呢。」曹寧道:「他們要是走了,倒是能減輕不少負擔。」
「天津三衛最早就是軍城,這裡軍戶占了大部分,雖然上不得陣,幹些輔兵的活還是沒問題的。實在不願走的。就留下與城共生死。」蕭東樓想了想又道:「你剛說的負擔,無非就是糧食,只要守得住城關到港口這段,還怕糧食進不來麼?」
曹寧點了點頭。
別的城市都是先有聚落,而後成城。天津卻是朝廷先畫了藍圖,圈地建城,然後才有了人口聚居。而最初建城的目的就是作為交通樞紐,方便軍資、貨物轉運。
朱慈烺走山東的時候,著實帶走了一批天津衛的軍戶。就連城中的軍械製造業都連鍋端走,不留分毫給闖逆和滿清。蕭東樓領兵光復之後,城中的人口比之朱慈烺走時更少,青壯也不甚多,所以百姓這頭倒不是重點要考慮的問題。
蕭東樓與曹寧兩人邊走邊說,很快就到了位於城中心的鼓樓。這座弘治年間落成的建築,磚拱起頂,四面穿心。上起樓二層,中置大鐘。以司晨昏。站在鼓樓之上,幾乎能遍覽天津衛全城。正是因此,才被蕭東樓與曹寧選為第二師指揮部所在。
鼓樓以西為天津右衛衙署,眼下也改成了第二師參謀部和訓導部駐地。鼓樓東面的大運、大盈、廣備三倉,早已經囤積了大量的糧食棉衣、火藥炮彈等軍資財物。北門內的戶部分司作為書吏們的工作區和宿舍。東門內的左衛衙署、明倫堂、文廟全都改成了戰地醫院和病房。
蕭東樓在鼓樓見到了等候軍議的各營、部軍官,徑直帶人上了頂樓。那裡已經被布置成了作戰室。裡面從地圖到沙盤應有盡有,全是這一個多月以來的高效準備。
曹寧上前取了竹鞭,以參謀長的身份開始匯報各處備戰情況。這部分簡單明了,在場軍官本就是親自督工所部防段的工程,心中有數。曹寧說完。便是這些軍官提問題的時候。
軍官們也沒什麼問題好問,各營伍早就做過了動員,都在摩拳擦掌準備好好跟清軍死拼一戰。盧象升就是死在清軍重兵圍困之中,他的這些舊部對東虜的仇恨在東宮新軍之中算是最高的了。
「虜丑以鰲拜部為先鋒,軍力有五千之眾,以第一營直面清軍,跟他們打陣地戰。茅適,你可有話要說?」蕭東樓摸著臉上的刀疤問道。
茅適在光復天津之後得了第一營營官的位置,換了新發的大紅胖襖,肩上銀徽閃耀,起身道:「卑職已經巡視了全部防區,有信心阻敵於城廂之外。」
其他兩營的營官也紛紛表態,保證自己的防區不失。蕭東樓也不用格外囑咐,這裡都是老兵,知道軍法的厲害。
「天津是必守之地,只要東虜不能切斷海河,咱們城內就不虞斷糧。就算水關失守,城內的存糧也夠全城堅守一年之久!若是這樣咱們都守不住天津,倒真是死了乾淨!」蕭東樓聽完軍官們的表態,也算是做了富有自身特色的動員令。
「誓死守城!」眾軍官們異口同聲高呼道。
……
「此戰明軍有三敗!」
紫禁城,坤寧宮。
多爾袞坐在布木布泰對面,輕輕捋著大鬍子,擺出一副「聰明王」的模樣,豎起手指道:「其一,明軍立足未穩,不得地利;其二,這支明軍皆非天津土著,同樣是客軍作戰,沒有保家之心。而天津城中居民多遷徙山東,所剩之民不多,故說他不得人和;其三,明軍剛剛百里奔襲,大獲全勝,想來必是一群驕兵悍將。而我軍才從秦晉無功而返,正是哀兵必勝。」
布木布泰不懂軍事,甚至連漢話都說不好。她只是靜靜聽完,總結道:「以王爺之見,我軍是必勝的了?」
「必然如此。」多爾袞斬鐵截釘,心中暗道:我起二十萬大軍,若是連明軍萬餘人都破不了,還打什麼仗?
布木布泰長舒一口氣,道:「我等婦人不知軍陣之事,一切都仰賴二位王爺了。」
多爾袞見布木布泰連帶著濟爾哈朗,心中不喜。再想想自己也算做出了極大的犧牲,讓濟爾哈朗去打這必勝之戰,又給了他增加聲望的機會。一念及此,多爾袞自然免不了多多展現一些自己運籌帷幄之中的大才,布木布泰也裝出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模樣予以配合。
兩人正說著,只聽宦官報道:皇帝駕到。原來是七歲的順治從外進來,手上還染了一團濃墨。
布木布泰連忙上前去,罵道:「你們這些奴才是如何看顧主子的?看這手上黑的!還不帶主子去洗洗?」
「皇額娘,今日先生夸朕的字寫得有力道了。」順治卻是十分高興。
布木布泰不以為然,道:「那些漢字有什麼好學的,咱們滿人只需要學會滿蒙文字就夠了。立國之道在兵強馬壯,字寫得再好不也一樣被趕了出去?」
順治的熱情頓時被澆得透心涼。他知道母親不喜歡漢人漢文,甚至連漢話都不願聽,只得閉口不言。
布木布泰轉頭對多爾袞道:「王爺,想當年我八旗大兵所向無敵,為何?就是因為公私分賬。後來先帝偏要用漢人學士,所獲盡入公中。我是以為不妥的。不給諸申勇士分些斬獲,他們如何肯為主子效死命呢!」
多爾袞抿嘴不言。相比兩黃旗的那些滿臣,多爾袞更傾向於漢化。他是經歷過先汗時代的人,那時候打完仗說是公私分賬,其實值錢的財物、人丁都讓各旗的旗主拿了,下面的固山、牛錄分到的也不多,輪到一般甲兵幾乎沒有戰利品可言,有時候一件血衣就打發了。
若不是黃台吉上台,整頓旗務收攏旗權,哪有後來的幾番大捷?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搶西邊才算是惠及諸申,才讓整個滿洲真正凝聚起來,等到了入關的一天。
——若是不行漢人制度,你兒子連皇帝都坐不上。
多爾袞心中腹誹一句,突然想到兒子的問題。他因為身體原因,這麼多年來只有一個女兒。不得已之下,他過繼了多鐸的兒子多爾博為子。雖然如此,若能將福臨也過繼過來,自己豈不就是太上皇了?既不用篡位,也一樣可以以皇帝的身份進太廟。
——這還真是個好主意。
多爾袞再次被自己的聰明才智折服了,不過當下還是得先把天津奪回來,這才算是打通了出關之路。現在關外還有一支明軍,只有寄希望於關外留守的八旗旗丁能夠先守住要隘了。
在軍事上占了極大優勢之後,多爾袞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輕快地出宮回府了。臨走之前,他還不忘停下來拍了拍順治的肩膀,露出一個和藹的微笑,為將來當「皇父」做一些感情鋪墊。
順治卻頗為厭惡,直忍到看不見多爾袞的背影,方才對他的皇額娘道:「皇額娘,先生們說:讓別的男人出入宮禁,會遭人非議的。」
「你懂什麼,一邊玩去。」布木布泰瞥了小皇帝一眼,絲毫不以為然。
順治仰頭看了看注意力轉到了別處的皇額娘,再次將目光投向門口,迸發出兩道與其稚齡不符的兇狠目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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