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爹?乾爹?」小盛子心中焦急,卻又不敢大聲,只得輕聲喚著。
他故意將人引到舊宮,可不單單是為了告訴高卓三皇子之事。他悄悄偏頭,向身後望了一眼。廢墟中的玉柱後,一個暗灰色的身影一閃而過。
小盛子內心忐忑,那位主子哪怕現在已經不復當初盛寵,但是畢竟也是陛下御封的貴妃,更是三皇子殿下的生母。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內侍,又哪裡敢無視於她!
高卓沒有理會小盛子的輕喚,在宮中沉浮多年,這些宮闈手段他又豈會不明白。小盛子雖然機靈,入宮的時日卻沒有多久,又哪裡有膽子自作聰明把他引到這裡來。
把他引來的主意,大約是那位主子的意思吧!
「既然來了,您又何必躲著呢?」
高卓雖是內侍,卻不同於旁人聲音尖銳,反而因為在宮中侍奉已久,帶了股冷硬。
這聲音剛一開口,小盛子便不由得兩股戰戰,只覺得自己已膽裂魂飛,不知所在。可玉柱後的人影僅僅一頓,卻不曾邁出那片陰森的暗影。
高卓發出一聲嗤笑,若不是看在他的身上留著和楚葉大致的血脈,他又哪裡會任由小盛子將他引過來。
隨著這般想法而來的便是不耐。
高卓身為天子近侍,闔宮之中誰不要給幾分臉面,又有那個人敢這樣與他拿喬。對於楚潯,他可以看在楚葉和楚家的份上略施援手,卻絕沒有耐心任她算計。
宮檐之下,只有看得清時勢,才能保的命久!
「既然娘娘無事,就請恕奴才先行告辭!」
高卓瞥了一眼一旁的小盛子,冷哼一聲,甩了袖子便邁步而去。小盛子被他那一聲冷哼嚇得腿軟,當即「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高公公請留步!」
沙啞的女聲從廢墟之中傳來,高卓停下腳步,轉過身淡淡一瞥。
如今的楚潯早已不復五年之前的金嬌玉貴。一身鼠灰色的僧袍厚重肥大,將她的身板襯得可憐。頭上罩著一頂大大的僧帽,可依舊能從鬢角看出曾近入寺剃度的痕跡。就連曾經粉嫩的面龐,也不再紅潤,取而代之的是暗沉和乾癟。
可就算是這樣的楚潯,也不曾激起高卓心中的憐憫。
「高公公,」黃鸝一般清脆的聲音早已經因為連年的誦經磋磨而不在。楚潯走出陰影,雙眼大睜,仿佛瞪視著高卓一般。
高卓上下打量,眼尖地瞅見了僧袍袖上的褶皺。
可就算是有求於人,這位曾經的楚家嫡女,天子寵姬,也不願放下她的驕傲自持,將這份請求,當作是給人的恩賜。
可笑!
皇宮這地方看似富麗堂皇,金雕玉築。卻是天下間最為陰暗骯髒的所在。姐妹算計,兄弟博弈,捧高踩低,無所不有。可卻同樣是這天下最骯髒的所在。
五年之前,就是眼前的這個女子,聯合皇上除去了名滿天下的楚家,害的楚後在這地方自戕而亡。
五年之後,她竟然還敢約他來這個地方相見,試圖用楚葉的死激起他的憐憫之心,幫她完成她的算計。
楚潯見高卓面露嘲諷之色,再一次攥緊了衣角。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高卓明面上祁璉的心腹,可內里還是向著楚葉的,就算那賤人死了,也不屑於為她所用。明明他只要稍稍求個情,她就不會被送去皇廟,受了五年的罪!她好不容易從那個鬼地方逃出來,卻又親眼看到錦衣衛將三皇子府團團圍住,頓時就慌了心神。她沒有辦法,只好偷渡入宮,想找些門路。總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才好想出辦法將兒子救出來。
可五年過去了,她的心腹早已經被祁璉拔除,她也是毫無辦法,才會想到找高卓打探消息。
她好歹姓楚,身上還留著楚家的血脈。高卓這個老東西那麼在意楚葉,總會看在同出一脈的份上,給她寫消息。
可她萬萬沒想到,高卓竟然半點情面都不留。
難打非要她堂堂楚家嫡女,跪他這個閹人不成?她面露糾結之色,這奴才簡直是痴心妄想!
他難道不知道,祁璉如今只有祁玥一個兒子,三皇子現在也許只是三皇子,可等到祁璉百年之後,就是這東堯的主子!到那個時候,她就是皇帝生母,東堯太后!
高卓不耐地整理著衣袖,滿是皺紋的臉上充滿了不屑。
楚潯莫不是還以為自己是萬人之上的貴妃娘娘不成?
罷了罷了,看在她身上還留著楚家血脈的份上,他就好好提點提點她。
正這樣想著,卻不想楚潯竟先一步開口:「高公公怕不是忘了,陛下從未下過廢妃的詔書,本宮……」
「娘娘!」高卓的臉上還是帶著笑,「奴才自然知道,娘娘與先皇后一樣,從未被廢!」
「你放肆!」楚潯咬牙呵斥,她最討厭的便是別人將她與楚葉相提並論。盛怒之下,連帶著看向高卓的眼光都充滿了恨意。
高卓抬起頭,眼光之中帶著楚潯從未見過的輕蔑,他冷哼一聲,譏諷道:「娘娘,這求人總要有求人的態度。」說完,便頭也不回的甩袖離去。
小盛子立在原地,他打心裡瞧不上楚潯,可又不敢貿然地跟上高卓。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兔崽子!還不走!」
遠遠的,高卓略帶尖銳的聲音傳來,小盛子心中竊喜,他瞥了眼楚潯,忍不住啐了一口,「什麼東西,還當自己是娘娘呢?」說完,便連忙朝著高卓奔去。
一陣寒風颳過,吹落了楚潯頭頂的僧帽,僧帽「啪嗒」一聲落在地上,擠散了原有的灰燼。
可她卻半點都不覺得寒冷。
寒風刺骨,可都及不上小盛子的話扎在她心上所產生的寒意。這時候的楚潯,早已忘記了五年之前,是她自己為了權勢,將堂妹逼的自戕!
她雙手緊緊攥著袖口,喘著粗氣,冷冷地望著高卓離開的方向。
倏地,她卻又將手鬆了開。
那小太監說得對,她早已不是權掌後宮的貴妃娘娘。這宮城之中,如今的她連只螞蟻還不如,高卓在見到她的一剎那沒有叫人來抓她,就已經是他的仁至義盡了。
「你甘心嗎?」
幽幽的聲音從廢墟邊傳來,聽起來充滿了誘惑。
她甘心?她怎麼可能甘心!
楚潯猛地抬頭,只見眼前莫名出現一個紅色的身影。這紅著實扎眼,她下意識地慢慢抬頭,將視線落在這紅衣身影的面龐之上。
瞳孔緊縮!
「楚……楚葉!」
※※※
「咳……咳咳!」楚葉把手上的茶盞放回桌上。咳個不停。
見狀,司馬瑾連忙放下手上的筷子,掏出手帕遞給楚葉。一邊給她順著氣,一邊小聲教訓,「不是告訴你這裡風大,喝茶的時候小心些的!」
「咳……沒事,我沒事。」楚葉從自己的袖中掏出了帕子,優雅地擦了擦嘴角茶漬。
司馬瑾的手就這樣僵在了半空,他傻笑一聲,尷尬地把手帕收了回來。
楚杉左看看,右看看,決定將自家爹爹「食不言」的教導貫徹到底。
她埋頭扒飯,恨不得把自己縮到牆角。
祁璉也是一樣。
祁玥貿然入宮,將他與魏珺語的那些腌臢事抖了個乾淨,丟盡了東堯皇室的臉。他早就沒有心情來接待什麼西晉的皇子和使臣了,偏偏這請帖是他主動下的,人家進宮還沒有半個時辰,他就命人送客,如此有失禮數的事情他還做不出來!
因此,他也只能強打起精神來招待二人!
與西晉不同,東堯的菜品大多小而精緻,楚葉的飯量一向不大,透白的玉碗之中甚至還剩了多半碗,可對於正在長身體的楚杉和吃慣了西晉菜色的司馬瑾來講,這些菜著實是少了些。這又是東堯皇所設的宴席,各色菜品皆有定例,不便隨意添加。小杉年紀又小,臉皮薄。她吃完了自己碗裡的飯,咂巴咂巴了嘴,咬著筷子,不好意思地看著楚葉。
楚葉將手帕收回袖囊,淺笑一聲,從善如流地將自己碗中的飯撥給了楚杉。
那一聲笑,直叫旁邊的司馬瑾看呆了去!
祁璉自然也注意到了這邊所發生的事情,他不由得有些尷尬,可緊接著頂替掉尷尬情緒的,便是遮掩不掉的憤怒!
祁玥這個逆子!
他平復了下心情,高聲喚道:「來人!」
「噠噠噠。」一名小內侍踩著石階,走了上來。
他躬身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祁璉略一愣神,覺得這聲音有些陌生。
「小盛子呢?」
小內侍有些慌張。他如何知道小盛子去了哪。只是高公公吩咐,若是陛下有事吩咐,便叫他上來候著。
他這一遲疑,更叫祁璉蹙起了眉,有了上次在御書房遭人行刺的陰影,他越想越覺得不對。他拔高聲音,「朕問你話呢!」
那小太監雖然也是御前的人,可卻也是第一次近身伺候。天子乃萬萬人之上,掌天下人生死。一想到這,他雙腿一軟,兩膝「咚」的一聲砸在了石坎之上。
「回陛……陛下……」
「回陛下,小盛子手腳不淨,奴才已經把他打發了。」高卓悠悠地打著拂塵,走上了台階,待到亭前站定,朝著祁璉行了個禮。
打發,多是指的已經把人安排到永巷去做些下等的活計了。
聽到高卓這麼說,祁璉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原來是這樣。」他喃喃道,隨後猛然想起了自己為什麼要召人上來。他隨口吩咐道:「去傳話兒,再上幾道菜來。」
那小太監依舊俯著腦袋,瑟瑟地跪在原地。
高卓抬腳一踹,「沒聽見陛下吩咐嗎?還不快去!」
小太監只只知道自己沒答出來皇上的吩咐,仍然擔心著自己小命不保,直到被高卓踹了一腳,才驚然發覺自己這條小命保住了,不由得大喜,又用力地往地上磕了幾個頭,高聲嚷道:「奴才遵旨!奴才遵旨!」
高卓恨不得再朝著小太監的屁股上踹上計較,礙於楚葉等人,只能尖著嗓子,恨鐵不成鋼道:「既然已經聽見了,還不快去!」
小太監連滾帶爬地下了台階去膳房傳話。
祁璉揮了揮手,示意高卓退下,高卓原地不動,面露難色。
「陛下……」
「嗯?」祁璉皺眉。
今天這是怎麼了!還能不能讓他有個清淨!
高卓正欲說話,卻被楚葉先行打斷。
「東堯皇,」她笑吟吟開口,一副善解人意的神情格外誠懇,「既然東堯皇有政務在身,我等也不便打擾了!」
祁璉面色尷尬,他為什么半點都不覺得眼前的使臣善解人意!他總是覺得楚葉話裡有話,可偏偏又找不出她言辭上的漏洞。
他總覺得楚葉笑吟吟的模樣似曾相識。
楚葉這話也並不是說說,她話音未落,善解人意的司馬瑾就拉著楚杉站起來,同樣堆著笑臉作揖告辭。
幾個人都撂下了碗筷,就算祁璉失了先機,根本開不了挽留的口!
反倒是高卓體察聖意,連忙攔住了準備離開的三人。
「皇子殿下,楚大人,還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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