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朱浩的提議,陸松臨時改變想法,下午早早就結束紮營,出發「回城」,但其實走的卻不是回去的路,而是繼續往漢水去了。
一路上見識諸多風土人情,各色人等。
到了渡口,人流開始密集。
朱三和朱四雀躍地從馬車上下來,在侍衛的陪同下,穿行於來往客商自發形成的鬧市間,不時進兩旁的鋪子閒逛,摸摸這個,問問那個,又在賣藝的攤子前駐足欣賞,最後更是來到輪渡碼頭,想上船試試。
陸松本就怕失去控制,眼見朱三和朱四若脫韁野馬一般難以收心,最後把心一橫,強行上去將人抱起來,讓侍衛送上馬車,就此回城。
「朱浩,如果出了事,你可擔待不起,袁長史問責你休想逃脫!」
陸松咬牙切齒的樣子,終於暴露本心。
為何這次他會答應朱三和朱四四處遊逛,甚至深入鬧市呢?
就說是朱浩挑唆的!
就算我被怪責,最多只是罰俸和受杖刑,可這小子一定會被趕出興王府,甚至讓興王覺得,這小子別有用心,不然為何會要出這樣的餿主意?
可回去的路上,陸松後悔了。
本來是想設計坑朱浩一把,但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真的值得?而且仔細想想,朱浩之前的提議,其實還是為世子的安危做過考慮,所提提議不無道理,只是回去後該如何跟上面交待?
一行回到興王府,就見王府儀衛司的儀衛副駱勝守在門口,一見到陸松的面,便黑著臉呼喝:「走,現在就跟我去見王爺!」
陸松不由側目打量三個孩子乘坐的馬車一眼,此時朱浩等人還沒從馬車上下來,他覺得這回肯定要被問責了。
跟著駱勝一路到了內院書堂門前,但見裡邊朱祐杬正在跟袁宗皋敘話,駱勝進去通報後,陸松才在其引領下進去。
「陸典仗,今日世子出行,可遇到什麼危險?」
一如既往,還是由袁宗皋問話。
陸松很熟悉袁宗皋脾性,說什麼事之前,總要「拐彎抹角」一下,先問一些有聯繫但不是正題的問題,最後再切入主題,給人一種循序漸進的感覺,其實就是以老狐狸的心態逐漸打破被問話者的心理防線。
陸松恭敬回道:「並未遇到危險,全都平安回城。」
「嗯。」
袁宗皋點了點頭,「聽聞你們在城外野地,只是停留不長時間,就繼續動身,還曾去過江邊墟市?」
陸松本想解釋,但突然意識到,自己已在被問責,還要強行辯解的話,那就是強詞奪理,作為軍人聽命是天職,怎能為自己的違命找藉口?
「是。」
陸松面色拘謹地回答。
袁宗皋語氣轉而變得冷厲:「你不知這樣會置世子於險地嗎?」
陸松猶豫一下,還是抱拳道:「卑職認為,若是讓世子一直停留原地,即便周邊有大批護衛,但若有心人喬裝打扮成賊寇,以數倍於護衛人馬掩殺過來,只怕進退失顧不能長久滯留某處給宵小可趁之機。」
本來朱祐杬、袁宗皋和駱勝都殺氣騰騰準備降罪。
聽了這番話,袁宗皋一時語塞,轉頭跟朱祐杬對視一眼,又繼續問道:「這就是你帶世子到江邊的原因?」
陸松道:「卑職本想直接帶世子回城,奈何世子想在城外多玩耍一會兒,卑職便琢磨,渡口各色建築林立,就算有賊人來襲,也可據險而守,堅持到援軍到來,安保方面有保障。
「再則,渡口墟市來往客商眾多,也有漁民、獵人、農民在此交易,市井百態呈現,世子深入其間可領略百姓疾苦,心懷天下,同時人多的話,宵小動手時就要顧忌影響卑職有負袁長史交託,請興王和袁長史責罰!」
既說明理由,又自行請罪,陸松這番話可算不卑不亢。
袁宗皋在這種事上不好做決定,轉而請示朱祐杬:「興王,您如何看?」
朱祐杬本來正在氣頭上,可聽了陸松這番言辭,不但怒氣全消,反而對陸松多了幾分欣賞,點頭以讚許的口吻道:「陸典仗思慮周詳,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根據臨場情況做出有利於世子安危的決定,不拘泥於成法,不該責罰。」
這話說出來,袁宗皋沒覺得如何,駱勝和陸松這樣本身對政治敏感性不夠的則滿是驚訝。
一個侍衛沒有遵守上峰的命令,還能得到褒獎?
袁宗皋也笑道:「其實老朽一直都覺得,陸典仗有勇有謀,對維護世子周詳始終掛懷於心,甚至不惜為世子安危,讓自身背負違抗命令的罪責興王,這樣忠義的屬下,不但不該罰,反而應有所獎賞才是。」
這下別說陸松,駱勝都感覺自己的價值觀被顛覆了。
朱祐杬微笑著望向陸松,頷首道:「好,那就由袁長史做主,酌情賞賜吧。」
袁宗皋這才仔細打量陸松:「陸典仗,即便今日之事乃是你根據實際情況做出的改變,但始終有違興王令,以後還是要儘量避免日後興王安危,你也要多加考慮,好了,你先下去吧!」
這等於是告訴陸松,今日你不但沒有過錯,反而有功勞,既然你都肯為了保護世子安全不惜被興王降罪,如此忠心耿耿,那以後保護興王的重任當然也要落在你頭上。
陸松從書房出來,心中感慨萬千。
當時就是用了一點小心機,想以自己背負罪責的代價,把朱浩趕出興王府,結果還混了個功勞?
怎麼想這功勞都是朱浩幫自己爭取的,甚至先前的辯解詞,不都是朱浩當時分析情況時教給他的嗎?
「難道說,這小子真的一心為了世子安危,不然為何連興王都欣賞他這份決斷力?想想也是,火場裡他可是捨命救人,現在看來,當時那小子就已經知道世子身份,卻故意裝糊塗。」
回到西院。
朱三和朱四已進王府內院休息去了,而朱浩、京泓以及陸炳還在洗臉,三個孩子雖然年歲不一樣,卻絲毫也沒隔閡,兒子一個小矮個兒混在兩個大孩子中間,一點都不顯突兀,此時兒子撥弄盆子裡的水,灑向京泓和朱浩,笑得很開心。
這說明朱浩和京泓從未把兒子當成拖油瓶般對待。
「嗯嗯!」
陸松清了清嗓子,提醒三個小的,我來了!
京泓這才停止跟陸炳的瘋鬧,轉而看向陸松。
陸松板著臉教訓兒子:「天已涼,弄一身水,不怕生病?」
陸炳道:「爹,沒多少水,我們有分寸,水都有定量,看看誰身上潑得多我可沒輸!」
對於這年歲的陸炳來說,輸贏最重要,尤其是跟幾個比自己年歲大的孩子一起學習時,不掉隊是陸松和范氏一再強調的,他就以此為目標,學業暫時比不上,就轉到了日常生活和玩耍的方方面面。
朱浩笑道:「好了,好了,別玩鬧了,你們進屋去擦擦陸典仗累了吧?來,洗把臉。」
京泓摸了摸身上濕漉漉的衣裳,哈哈一笑,跟陸炳一起進了屋子。
陸松從兒子身上把目光收回來,打量朱浩:「你小子,今日為何不讓兩位王子長久留在那處草地?是你提前打探到什麼消息?」
思來想去,陸松認定若是興王和袁宗皋沒責罰反而獎賞自己,就可能是探查到錦衣衛那邊有動作,而自己誤打誤撞把危險給避過他不相信朱浩可以提前猜出,所以覺得是朱浩得知情報後,暗示他,讓他及時做出改變。
朱浩搖了搖頭道:「我可什麼都不知道,而且我始終認為,錦衣衛公開襲擊興王世子的可能性不大,畢竟興王世子出事,難道就沒別人威脅皇位了?」
陸松一時語塞。
錦衣衛調查和刺探興王府情報可以理解,但殺死興王世子,就顯得不那麼合符情理了。
興王是只有朱厚熜一個兒子,但就算興王世子死了,天下宗室千千萬,終歸還有別的繼承人出現,你能把整個皇室姓朱的都給殺絕了?
宗室子弟死一個,別的繼承人順位就會自動提前,就算你全殺了,正德皇帝沒兒子,皇位終歸還是要找人來繼承啊。
「陸典仗,你應該去見過袁長史了吧?袁長史是不是聽了我跟你分析的話,未加責怪,所以你才會覺得是我提前知道什麼?」
朱浩的言辭讓陸松覺得很危險。
怎麼又把他心中的真實想法給言中了?
陸松黑著臉道:「朱浩,你可明白言多必失?」
朱浩道:「我想,袁長史之所以贊同你的做法,在於你我的選擇本就沒錯,出城前可能連袁長史自己在思忖世子安全上都會出現偏差,只要你做的決定一心為世子好,若興王府還要對你加罪以後誰會為保護世子而搏命呢?」
聽了朱浩的話,陸松瞬間恍悟。
不是因為興王府真的探知到錦衣衛有襲擊世子的動作,而是興王府要獎勵保護世子的行為,為別的侍衛做出表率,不然的話,為什麼要把駱勝也叫過去,讓駱勝在旁驚訝了好半天?
降罪要當著別人的面,獎賞也是如此,形成一種示範效應。
當然最初的確是叫陸松去降罪,只是後來覺得,獎賞起到的示範作用更大,就改為獎賞了。
這樣駱勝回去傳達一下興王的指示,下面的人就知道,原來為了保護興王世子,哪怕違背命令也是可以的,只要是發自內心,一切都為了世子好。
同時也是為宣示,興王府賞罰分明。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5s 3.638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