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七八不傻。
一來面對的是騎兵。
二來見著這些官軍,卻不像見著從前那些官軍一樣有什麼深仇大恨。
說難聽一些,人家剛剛好吃好喝的招待自己,臨走的時候還給自己送糧送錢,連自己的大衣都是人家的。
這時候跟人拼殺,被他們殺了自己覺得冤枉,將他們殺了,良心也過不去。
這第三,才是最至關重要的。
流寇為何拼命?
不就是那些官軍將自己的首級當做發財的工具嗎?因而,莫說你是流寇,就算你不是流寇,當初在關中,即便是尋常的流民,這殺良冒功的官軍也多的是,因而,你不得不反,因為你不反就是死。
可現在局勢卻全然不同了。
對方壓根就不會讓自己死。
因而,周七八再不猶豫地丟了竹竿。
接著對一旁的人道:「別打了,他們不會殺俺們!」
這一番話,頓時令其中一個闖軍的小頭目勃然大怒。
那小頭目拔刀,氣咻咻地瞪大著眼睛,朝著周七八大喝道:「大膽,這個時候,你想做什麼……」
此言一出。
卻發現隊伍之中,竟有不少人學周七八一樣,大呼道:「俺們不打啦,俺們投降!」
若只有周七八一個人,還可以為了軍紀,將這周七八收拾一通,以儆效尤。
可跟著周七八一起要降的人竟是不少,這一下子,那小頭目也有些慌了。
何況這麼多人丟了武器,那些原先武昌來的流寇,此時也有些動搖了。
眼看著騎兵呼嘯而來,這邊卻有許多人開始稀拉拉的後撤,他們紛紛丟了武器,高呼道:「俺們降了,俺們降了……」
這時候……真如日狗一般。
本來面對騎兵,便需密集的步兵陣抵消衝擊,而且是九死一生。
再出現這麼一群人,這幾乎就等同於是找死了。
因而,不少人的心思動了。
這些武昌來的流寇,也早就聽說了羊肉湯多美味,東林的官軍如何的客氣。
一面是窮凶極惡,裝備精良的鐵騎。
另一邊是吃肉發錢。
到了這個時候……便更多人也紛紛丟棄了武器。
不過他們心裡還是有些擔心。
不會丟棄了武器,官軍便將自己殺個乾淨吧。
「降了……降了……」
此時,呼聲越來越大。
那首領一時進退失據。
倒是一旁,一個張獻忠部的頭目拽著他的胳膊道:「降了吧,大傢伙兒現在都不想打了,何況……斷不會加害我們的,這個時候再拼,必死無疑。」
這首領罵罵咧咧道:「俺不能對不住闖將!」
「非俺們不義,可是弟兄們的性命,你就不顧啦?大傢伙兒不過求活而已!」
「哎……」這首領找著了一個台階。
其實軍心已亂,他很清楚,這種情勢之下,自己根本抵不過騎兵的一次衝擊。
很顯然,大勢已去了。
這首領只好放下了手中的刀,大呼道:「弟兄們,俺們降了!」
「快!快!」周七八這些人大喜。
他們拖下一人的素衣,拿著長杆子將素衣綁了,便揮著杆子來回擺動,口裡紛紛高呼:「降了,降了!」
論起投降,他們是專業的。
而且被俘期間,他們已經學到了不少投降的小竅門。
為了防止誤傷,大傢伙兒丟掉武器,然後揚著杆子,杆子上有一塊布,管他什麼布都好,最好不要深色,用淺色的布一揮舞,官軍便曉得是什麼意思了。
這一兩千人,亂鬨鬨的,大呼之後,對面的騎兵,果然開始慢慢地降下了速度。
先有一披著灰色大衣的人飛馬而來,在隊伍附近觀察了一二,而後這人落馬,開口就是關中的口音:「誰是領頭的?」
「俺。」首領站了出來,忐忑不安。
不過見對方只有一人來,倒也讓他有些放心。
這人道:「你們降了?」
「是,降了!」
這人露出一絲微笑,道:「這便好,從此之後,便是自家兄弟啦,我瞧你口音,不是關中人,是河南孟津那邊的?」
「你也曉得?」
「俺們軍校里也有幾個孟津的,還有一個和俺是同寢,好啦,既是降了,便不囉嗦,男兒大丈夫頂天立地,說話要算數。」
「中,算數,算數的。」這首領悻悻然的樣子。
於是,這人從腰間取下一個腰牌,丟給這首領,接著道:「帶著人繼續往北走,若是遇到了咱們的斥候,拿腰牌給他們看,他們自會帶你去安置招待,好啦,俺還要繼續出擊,就不奉陪了,趕緊走吧。」
這人交代一聲,那首領頓時佇立在原地,風中凌亂。
就這……
這就算是降了?
他感覺有點不太真實,以至於他又認真地摸了摸手裡的腰牌。
他們就不擔心,待會兒俺們還反?
無數個疑問,出現在這首領可憐的小腦袋裡。
而那騎兵生員已回頭,翻身上馬,直接揚長而去。
「首領,俺們怎麼辦?」
眼看著騎兵已是去遠。
首領繼續摸著腰牌,不吭聲。
周七八這時道:「還愣著做什麼,俺們趕緊北上,去喝羊湯去!」
「……」
「就是對不住李大哥!」
「都已降了,還有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何況官軍也不害他性命!」
這話一出。
大家就都想通了。
不少人甚至流著口水。
首領此時倒是回過了神來,一跺腳道:「走!」
於是浩浩蕩蕩的人,揮舞著作為投降信號的竹竿子,便呼啦啦的北上去了。
…………
天啟皇帝:「……」
天啟皇帝很費解。
特麼的……
還有這樣進兵的?
一路連續遭遇了幾路流寇,真正交戰的就只有一次,且即便是這一次,也只是一次衝擊之後,死了十幾人,對方便拼命的要降了。
不只是如此,對方的投降還很專業。
完全不給進攻方任何鑽法律空子的可能。
於是,這一千多騎兵,如入無人之境,所過之處,望風披靡,縱橫了數十里,降者無數。
更是遭遇了一小支比較精銳的騎兵,這是張獻忠和李自成的老營人馬。
只是還未交戰,張獻忠的人馬就先降了。
李自成的人馬騎馬跑了一些,其他人不得已之下,也只好請降。
甚至那張獻忠的人還主動請纓,要騎馬跟著東林騎兵後頭一道作戰。
天啟皇帝一臉嫌棄地看著他們,倒也沒說啥。
其中一個騎兵,在隊伍里還和生員打招呼:「還記得俺嗎?吃肉湯吃的脹了肚子被抬走的那個,哈哈……」
「……」
於是,騎兵的隊伍從一千多,變成了三千多人。
繼續橫掃。
一時之間,原先是四面楚歌,現在卻統統成了四面都是自家人。
打著所謂官軍旗號的遍地都是。
甚至還好幾次重新遭遇了流寇,卻發現人家已經降過一次了。
天啟皇帝終於明白了,於是對著張靜一樂呵呵地道:「了不得啊!張卿的用意,朕明白了。」
張靜一笑著道:「不知陛下明白了什麼?」
「善待俘虜,便可瓦解敵方的士氣。」
「要看情況而論。」張靜一認真地道:「對付士紳,是因為士紳與陛下的新政有了根本的利益衝突,就算俘虜了他們,他們也不在乎吃飽穿暖,就算放了他們,他們還是敢反。」
「可是對付流寇則是不同,流寇本質就是活不下去的人,臣說難聽一些,收買他們的成本,本就是低得不能再低,陛下但凡對他們有絲毫的善待,他們意識到自己降便不會加害,也意識到降了就能過好日子,誰還願意餓著肚皮為寇呢?如今,陛下以仁義和寬恕剿寇。這些賊寇,從來不是生來便是賊的,只要曉得陛下的仁心,自然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天啟皇帝不由大喜道:「好啦,朕知道啦,張卿這攻心術果然厲害!好啦,不囉嗦,我等立即去取賊中軍吧,今日朕要教這李自成做朕的階下囚!」
直取中軍,是有些冒險的。
不過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似乎已經不容多想了。
立即便有一個張獻忠老營的騎兵帶路,一行人風馳電掣一般,行進十數里。而此時……一個大營就在眼前。
其實這個時候,整個大營已經動搖了。
四面八方的消息傳來,這個說誰誰誰被官軍擊潰,那個說誰誰誰帶人降了。
還有一部分不肯投降,卻是落單逃回來的,帶來了一個又一個的噩耗。
中軍這裡,早已是軍心大亂。
此時李自成已是日了狗,他巡營的時候,發現一隊老營的兵正在其首領的指揮之下收拾行囊,一問之下,才知道對方想等官軍來了,做好投降的準備。
李自成自是勃然大怒,立即叫人將其首領押來,人一抓,才發現,此人竟是張獻忠的另一個乾兒子艾能奇。
艾能奇和孫可望一樣,都是張獻忠的義子,孔武有力,而且還讀過書,可謂有勇有謀。
這張獻忠詩做的雖不好,可是收乾兒子的本事卻是厲害無比,這乾兒子,是一個比一個還厲害。
因而這個也很有能耐的艾能奇,在流寇之中,有著巨大的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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