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唐 第003節：真相

    馬周向前走一步，拱手道謝：「多謝女俠出手襄助。剛才那拔人絕不是普通強盜，而是府兵假扮的強盜。不管他們是誰，只要對馬莊不利，雖強必誅！」

    那女俠聽到馬周十分肯定強盜由官兵假扮，不由一怔，滿眼疑惑問道：「少年郎從哪裡發現，他們一定是大隋官兵？」

    馬周回想與強盜對仗的情況，說道：「強盜騎的是馬，比耕牛貴許多倍。附近村民耕牛也準備不全，那會騎那麼多馬來這裡作強盜？這是其一……」

    「其二，橫刀陌刀是府兵裝備，他們從哪裡得到這麼多的武器？從一片刀光劍影來看，可能是剛剛配發的新刀。假如強盜從官兵手裡搶來，時間久了不會那般嶄新。所以，這些強盜絕非普通強盜，應該與官兵有非常密切的關係。」

    「第三嘛，他們辱罵在下『刁民』、『草民』，這是官方語氣。慌亂中忘掉掩飾，才泄露了真實身份。在下估計，他們還沒走遠，可能還藏在博州郡或荏平縣境內。隋煬帝新死，天下大亂，他們才來趁火打劫。沒料女俠您出面……」

    大業末年，大奸臣宇文化及以下犯上，在江都逼死隋煬帝楊廣，帶領十萬北方府兵，從江都出發，一路北歸。宇文化及想回長安，但被瓦崗軍攔住。雙方一場惡戰，宇文化及十萬兵馬被瓦崗李密戰敗，二萬餘名散兵游勇便遊蕩民間，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引起極大的民憤。

    女俠知道這些情況，聽馬周一分析才恍然大悟，心裡暗暗納罕：眼前少年郎年齡不大，觀察卻非常仔細，分析很有道理，似乎成年人一樣聰明睿智。便讚嘆道：「你能發現常人發現不了的細節，這很好。不過，兩萬殘兵敗將也不能輕視，畢竟他們訓練有素裝備精良，而村民卻手無寸鐵。以後大家仍需小心。」

    那女俠說話時，機警地觀察周圍，似乎提防什麼人。一番話剛說完，她便轉過身走人，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與殺賊時乾淨利索的風格大不相同。

    「請留步，請問尊姓大名？」馬周客氣問道。若非她打散強盜，自己和村民便橫屍當場了。人家救了自己的性命，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日後如何報答於她？

    「名字就不用知道了。日後我們肯定有聯手的機會。」女俠冷冷說完，頭也不回迅速隱入黑暗中，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望著女人消失的方向，村民們怔怔地失了半天的神。有人疑惑，村里沒有這樣好身手的女人啊，她到底是什麼身份？為什麼要幫我們？

    馬周已經看出一些苗頭，她剛才稱「大家仍需小心」，說明她把村民看成自己人，但此時還不能對村民道破機密。

    馬周便道：「她有自己的苦衷，大概不想泄露身份，才不得不來去匆匆。人家救了我們的性命，就一定要替她保密，千萬不能對任何人提起她今晚救過我們。」

    大部分村民都點頭同意馬周的意見，只個別村民還小聲嘀咕著：打退強盜拯救村民的性命，是件大好事，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奇怪得很。有些村民還費盡心思猜來猜去，但沒有一個人猜出誰家的娘子有這般好身手。

    隋唐以前的五胡十六國時期，中原大片領土被胡人占領，受胡風和府兵制雙重影響，社會風氣十分開放。女人不僅參加各種社會活動，還舞槍弄棒，深諳攻打征伐之術。如南北朝時期的花木蘭，李淵的女兒、柴紹的老婆平陽公主等。

    村民們正議論那女人有什麼秘密時，有兩名少年郎，與馬周年齡不差上下，往馬周面前一站，指著漸漸熄滅的房舍，愁眉苦臉說：「我家的房子也被燒沒了。這下怎麼辦？」

    這兩名村民都姓馬，一名身板又寬又胖，被村民起綽號叫作「黑熊」。另一個瘦瘦高高的，腿特別長，村民都叫他「長腿」。他們與馬周是鄰居。馬周的房子火勢太旺，連帶著也把他們的房子燒成灰燼。

    他們也知道亂世之中，天災人禍避免不了。但他們的房子被燒，與馬周多少有點關係。畢竟是馬周的房子先著火，再引燃他們的房子，他們便想或多或少討點賠償什麼的。

    看著化為灰燼的三所房子，馬周摸著下巴想了想，歉然說道：「你們也看到了，我的房子也化為烏有，和你們一樣，我也是受害者。不過你們不要擔心，再過一段時間，等日子稍為太平一些，不僅可以蓋新房，大家還能發一筆橫財。」

    那倆人先喜後憂，馬周幫著蓋房子，他們省下一筆錢，心裡當然高興。他們又想到，馬周也是一個窮光蛋，吃了上頓沒下頓，才去郡城做短工好幾年時間。他從郡城剛回來，並沒有賺到多少錢。就算賺到一些錢，剛才一把火也燒成了灰。憑什麼相信短時間內能蓋出三戶人家的新房？

    被叫作「熊貓」的人梗著脖子嚷嚷：「我說馬周，大家的房子被強盜燒掉，心裡已經很難過了，你就別再扯大旗吹牛皮，淨說些不沾天不沾地的事兒了。你也窮得吊蛋淨光，還說幫我們蓋新房？呵呵，先想辦法把自己的房子蓋好吧……」說著還和長腿面對面眨眨眼睛，語氣充滿諷刺和不相信。

    「現在還不是說這事兒的時候。強盜還沒走遠，仍在附近盤桓。現在最重要的是找村正和老族長商量對敵之策。戰亂過去以後，我們再說發財的事吧。」

    熊貓撇撇嘴道：「馬莊只有幾百村民，拿出手的兵器也沒，哪能抵抗住府兵精銳？還是想辦法先解決今晚睡在哪裡吧，不要把話題扯得那麼遠！」

    見熊貓不相信自己所說，馬周便不再和他們扯皮，只在心裡琢磨道：「難道我會告訴你，我的時代有許多東西，這裡都沒有嗎？只要想發財，用點心也不算困難事，簡直就是古代版的人傻錢多。兵荒馬亂的，錢越多越不危險！如何保住賺的錢不被搶走，才令人頭疼。」

    這時，黑暗中走出一名老年人，大聲說道：「先住在祠堂里，一切不都解決了？」

    這位老人是馬莊老族長，蓄著白花花的長鬍子，一臉嚴肅。看著慢慢熄滅的火光，長嘆一聲，他說道：「房子被燒就燒了吧，日子不太平，這也沒辦法，只要人沒事就好。只要我還有一口氣，絕不會讓你們在外面過夜。」

    長腿和熊貓聽了大喜，謝過老族長照顧，走過去站在他的身後，像兩名貼身保鏢。

    馬周沒有走過去，只是疑惑問道：「村子被強盜打劫，老族長您都出面了，村正郭化元怎麼還不出來？這事兒他應當親自主持局面啊！」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也許他家也遭劫了吧。」老族長望著村正家的方向，微皺眉頭說道。

    隋文帝楊堅在位時，清退幾十萬官員回鄉，給他們安排村正、里正的卑微職位聊作安慰。郭化元便是其中一個，如今擔任馬莊村正，負責官面上的溝通和交流。

    這些鄉官，有些人看得開，出次給村民修房屋搭橋，樹起了良好口碑，還有一小部分什麼也不想，安安穩穩過起太平日子。大多數鄉官心理不平衡，從高高在上的朝堂跌到無人問津的鄉間，怎麼想怎麼憋氣，便一心想著再返朝堂，重掌乾坤。直到隋朝滅亡，他們都沒能東山再起。後來大部分鄉官慢慢老去，化成一冢枯骨。

    郭化元當年回鄉時不到三十歲，現在接近六十歲，上了年齡，當年的雄心壯志慢慢地失去了。

    這次強盜夜襲馬莊，砍傷砍死不少村民。郭化元身為馬莊的村正，應該出面安撫傷亡村民，處理後事，至少也應該統計有多少村民在這次搶劫中死去，報給上面，減掉他們例行交納的各種稅賦。但是，從強盜搶劫到被打跑，他卻一直沒有出面。

    順著老族長的眼神，馬周看向郭化元家的方向。那裡黑咕隆咚的，什麼也看不到，那裡既沒著火，也聽不到受傷村民的嚎叫聲，他家大概還算安全，沒有遭到賊的搶劫。這就更難解釋，他為何不出面主持局面了，除非他也怕被夜襲的強盜殺死。

    想想強盜剛才圍攻自己，同村村民都龜縮在暗處無人出頭，馬周也就原諒了郭化元的膽小怕事。任何人的命都只有一條，並不是所有人都如自己，面對邪惡勢力凜然不懼，有股不怕死的拼勁。

    老族長收回眼神，對馬周說道：「今天天晚了，先不提這事兒了。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找郭村正說事兒。——你不住祠堂里，還能住在哪裡？」老族長略為停頓一下疑惑地問馬周。

    一個中年漢子十分肯定地替馬周回答道：「有我在，他不用去祠堂里住了！」

    老族長看清來人是誰後，長舒一口氣，顯得非常高興。

    馬周看清來人是誰後，卻甩出一幅冷冰冰的臉色，對來人愛理不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