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石壁上不知何時出現的人影,好像是個戴帽子的人。對方影子就在他影子傍邊。
看樣子,影子的主人就在自己的身後,距離自己很近,似乎在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
姜藥沒有貿然回頭去看。
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自己身後的。
在這個禁法之地,能做到這一點的,似乎只有土著鬼怪。
姜藥佯裝仍然在思索,左手卻緩緩摸向槍柄。
摸到手槍之後,姜藥猛然轉身,手槍往後一指,就要扣動扳機。
說起來簡單,可是姜藥這一整套動作速度極快,如同閃電。
然而,身後卻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姜藥再次回頭看向石壁,發現石壁上那戴帽子的影子也消失了。
「阿九,你剛才看見什麼沒有?」姜藥皺眉問道,心中有點不舒服。
阿九口吐人言,「我沒有看見。我也只是看見了石壁上的影子。」
姜藥站起來,在已經坍塌了一半的墓殿中四下打量,神色有點凝重。
「阿九,我感覺剛才這戴帽子的人影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姜藥說道。
他肯定,這戴帽子的人,曾經在自己的記憶中出現過。
姜藥不再思索易歸藏留下的卜辭,而是走向坍塌的地方。
撥開沙子,忽然出現一幕幕古老的唐初壁畫。
壁畫之上,是一頭青牛。這青牛跪伏在一個氣宇軒揚的貴人面前,這貴人正是李洛書。
壁畫上青牛出現的次數最多,出現次數僅次青牛的,是一個戴帽子的青衣男子。
這戴帽子的青衣男子身材高大,五官粗獷,戴的帽子又高又大,看上去很是威武,像個猛將。
壁畫中,這男子有時在府邸中飲宴,有時在宮中對著高高在上的李洛書行禮。
姜藥看到這戴帽子的男子,頓時明白了。
這壁畫中的男子,不就是崢嶸大王本人嗎?
沒錯,青牛是崢嶸大王,這男子也是崢嶸大王。
只不過,一個是青牛妖獸的原形,一個化形後的人身。就像阿九一樣,阿九可以是蛇身,也可以是人身。
楊玄明也是認識崢嶸大王的。他可不是一般的青牛,而是神兕,來自虛空中的首陽山,其實是一種古老高貴的犀牛。
「之前那石壁上的影子,就是崢嶸大王的影子。」姜藥對阿九說道,「他都死了好幾十萬年,為何還能出現?」
哪怕是姜藥,此時也心中發毛。
他在墓主人的墓殿中研究易歸藏的卜辭時,墓主人就站在自己身後?
問題是,墓主人死了幾十萬年了。
「會不會是他的陰魂?」阿九說道,「在這禁法之地應該不可能吧,他死的了那麼久。就算化為鬼修,也早就湮滅了。」
姜藥沉吟道:「別人不行,他卻未必不行。」
「神兕一族曾經是六道輪迴塔的守護獸,因為神兕的犀角,具有感應陰靈的神通,能讀出陰靈意念。」
「崢嶸王也是神兕,可說是交通陰陽的大妖。當年李洛書降服輪迴界,就是靠他的角頂破輪迴之門。」
「自那以後,天地之間只有陽界,再無陰界。可是天地的根本,原本是陰,而不是陽。」
沒錯,天地貴柔,藏道而陰,萬物生於玄牝,復歸於陰。所以陰才是根本,陽是表現,是過程。
「唐廷為何能徹底掌控輪迴界,還搶走了六道輪迴塔?就是靠了這能交通陰陽兩界的崢嶸大王。」
阿九道:「我明白了。難怪他能被封王,這麼大的功勞,的確有資格封王。」
姜藥點頭,「楊玄明的戰寵九頭元虺,也只是封了馗天君,侯爵而已。可是李洛書的青牛竟然封王,難道是楊玄明比李洛書小氣?」
「當然不是。唐廷異姓王寥寥無幾,還都是安撫其他三族才封的。青牛憑什麼封王?就是憑著鎮壓陰界的功勞。」
「陰界被鎮壓之後,輪迴大權被朝廷掌控。人皇的權力臻於極致,三界之中,五行之內,無所不管。」
「可以說,歷代人皇,唐太祖李洛書是權力最大的一位。從洪荒以來,沒有一個人皇的權力,比他更大。」
「你想想,他等於是徹底廢了陰界的自主權,這要沾染多大的因果?」
「崢嶸大王,又沾染了多大的因果?這主僕兩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會受到天道因果的影響。」
「所以,崢嶸大王的陰魂在因果之力下,可能沒有湮滅,而是保存至今。他的鬼魂困在這裡,怕是困了幾十萬年。」
「鬼帝謹繪為何不死不滅?就是因為她秉承六道因果修煉,是輪迴的化身。」
「因果之道乃天道之幽微,最是玄妙莫測,大仙都無法勘破,全憑命數造化。」
阿九有點奇怪,主人為何會說這麼多?
這些道理,她自己都是知道的啊。
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
果然,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響起:「看來,你有點來歷。竟然知道孤困在這裡幾十萬年。」
隨著這個聲音響起,一道高大的虛影出現在牛骨架旁。
這高大虛影戴著帽子,面目粗獷,正是姜藥前世見過的青牛大妖。
確切的說,這是崢嶸大王的陰魂,是個鬼物。
姜藥怡然不懼,「我沒有猜錯,你果然出現了。」
他說這麼多就是引對方出現。
「孤知道,你方才之言只是吸引孤出現。那孤就如你所願。」崢嶸大王道。
「你取走了孤的仙妖晶,孤也無法存在了。」
姜藥從兜里掏出仙妖晶,「所以,你想拿回去?」
「恰恰相反。」崢嶸大王語氣平淡。
「孤太寂寞了,實在太寂寞了。長安變成沙漠,大唐滅亡已久,所有的故人都已經隕滅,就連至高無上的主人,也煙消雲散。」
「孤不應該存在這麼久。可惜,孤的殘念化為陰魂,竟然數十萬年不滅。這或許是孤當年踏破輪迴門的代價。」
很多時候,「不死」同樣是一種巨大的折磨。
「你想寂滅?」姜藥點頭,「你可有後悔幫李洛書鎮壓輪迴界,毀了陰界,囚禁鬼帝?」
「後悔?」崢嶸大王氣息陰冷,「孤從不做後悔之事。哼,你們以為主人鎮壓陰界,囚禁鬼帝是錯的?」
「你們以為,主人只是貪圖輪迴界大權,才奪走六道輪迴塔?你們錯的太離譜了。」
「主人乃是大唐太祖,一代聖主,何等英雄?楊玄明當年如此強大,尚且被主人所滅,可知主人是什麼存在。」
「這等人物,每件大事都是深謀遠慮,豈能率性而為,不計後果?」
姜藥拱手,「那就要請教了。唐太祖為何要徹底掌控輪迴界?那本應該由鬼族掌控,這也是天地大道的自然規矩。」
「為何?」崢嶸大王露出冷笑,「你既然有來歷,可知道玄牝之門?」
「知道。」姜藥點頭,「這和玄牝之門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崢嶸大王語氣變得更加陰森,「從隋末開始,輪魂界就出了問題,可惜楊玄明常年在極北遠征,往往百年不歸,根本不關心此事。」
「當時在長安的皇后蘿媗,還和鬼主謹繪談判過一次,但不歡而散。」
「據說,蘿媗願意承認謹繪鬼帝的地位,條件是謹繪必須停止向玄牝之門復歸陰靈。」
「謹繪拒絕了魔後。魔後還來不及處理此事,主人就起兵反隋了。大唐建立後,主人就接手處理此事。」
停止向玄牝之門復歸陰靈?
姜藥心中一跳,好像明白了什麼。
生靈陽壽結束後,生魂消散,意識湮滅,然後進入陰界輪迴。如此一來,陰陽之間就形成了循環和平衡。
可是,陰界的陰魂,有時不會向陽界輪迴,而是復歸玄牝之門。
就是魂魄返回到最本初的,最早誕生生命意識的玄牝之門。
也就是道藏中說的「復歸於無物」。
陰陽兩界的生靈數量,原本是比較平衡的,也是相互輪迴轉化的。區別只是,除了極少數的生靈,其他生靈輪迴後會喪失前世記憶。
輪迴法則是自然之道。不需要干涉。所謂掌管,其實就是保證「不被干涉」。
最早的生命意識,乃是混沌初開時,從玄牝之門誕生的。玄牝生一氣,一氣化三清,三清生萬物。
玄牝之門可謂眾生之元母,意識之淵藪。
但,如果輪魂界等待輪迴的陰魂,不是被輪迴到陽界,而是要復歸到玄牝之門呢?
那麼,兩界生靈的數量就會減少,人口越來越少。
理論上,最後所有的生命意識,就會全部復歸到最初誕生意識的「玄牝之門」。
世上不再有生命,一切需要從頭開始。
「謹繪為何要向玄牝之門復歸魂魄?這是大干輪迴之道的行為。」姜藥不解,「她這不是自毀根基麼?」
把陰界的陰靈全部復歸到玄牝之門,陰界就空了。陽界沒了陰靈的轉世輪迴,猶如無源之水,也會變得荒無人煙。
謹繪這麼幹,於她自己有什麼好處?
崢嶸大王道:「她和人勾結,意圖證道封神。她相信太古時期的傳說,想通過獻祭陰界,通過復歸於物的大劫,來成為超越仙人的神明。」
「他們是一夥。她只是其中的一個罷了。這夥人相信,地仙不是真正的仙人,真正的仙人應該是具有神位的神明,是支配者,主宰者。」
獻祭陰界,證道封神?
姜藥聽到這裡,整個人都不好了。
鬼師是這種人?要獻祭陰界換取神位?這和獻祭仙界有何不同?獻祭陰界是不是獻祭仙界計劃的一部分?
如果是這樣,那麼也難怪李洛書要鎮壓陰界,囚禁鬼帝,搶了輪魂塔。
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謹繪將陰靈全部送入玄牝之門吧?
「這夥人是誰?」姜藥聲音平靜的問道。
「不知道,就是主人都沒有搞清楚是誰。謹繪被鎮壓囚禁後,主人曾經拷問,卻什麼都拷問不出來。」
「她因果太大,又傳承六指仙人的天魂,成就不死之道,主人除了囚禁她,也拿她沒有辦法。」
「哼,就是主人都得不到答案,那麼此事就只能成為絕密,絕不公布了。」
「那一夥兒藏得極深,人數也絕不會多,但是他們的圖謀和野心,卻極其可怕。」
「就連主人也曾憂心忡忡的說,將來大唐衰落,仙界可能會毀在這夥人的手中。但是除了囚禁謹繪,主人也做不了什麼。」
姜藥聽到這裡,感到心頭像是壓了一座大山。
鬼師騙了自己?
就是神通廣大的李洛書,都沒有揪出這夥人,那麼還有誰能揪住他們?
崢嶸大王繼續說道:「主人還說,這夥人不會一直蟄伏。總有一天,他們會慢慢冒出來。但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不死鬼帝只是其中一個成員,但肯定不是帶頭者。你可以想像,這夥人的實力有多強。除了王道氣運和因果之力,他們什麼都不懼。」
「能制住這夥人的,也只有王道氣運和因果之力。前提是,還要知道他們是誰。」
「當然,孤比主人先隕落。孤隕落時,主人還有千餘年壽元,這千餘年的事情,孤就不得而知了。」
「或許這千餘年,主人又查到了什麼,也未可知。」
姜藥笑了,「你這麼說,難道不怕我進入唐太祖的陵墓搜查線索麼?那可是你主人的陵墓。」
崢嶸大王嘆息:「主人的陵墓,早就被盜過了。還不止被盜過一次。」
「好在,主人修為絕頂,肯定是壽終正寢後羽化了,陵墓中不可能有遺體,只能是衣冠冢。」
「既然如此,你進入又如何?」
姜藥點頭,「你應該是有事情讓我做,說吧。」
崢嶸大王道:「主人若是知道長安會變成這樣,一定會痛心疾首。孤希望,你能想辦法改變這一切。」
「你絕非常人,可能有一絲希望。」
「若有可能,希望你重修高陵,重布陣法。」
「最後,請你讓孤歸於寂滅。孤不想再保留意識了。」
姜藥想了想,「好,我答應儘量做到。」他用刀割破手指,將鮮血滴到仙妖晶上。
姜藥的血當然不是一般的血,帶著強大的明陽之力。鮮血一滲入妖晶,崢嶸大王的影子就慢慢淡化。
「主公,如有來世,還為主公效力…」青牛聲音幽幽,終於消散一空。
姜藥忍不住有些感慨。
阿九也忍不住流淚了,她想起了當年的舊主。
「阿九,我們再去唐太祖的陵墓看看。」姜藥說道,「易歸藏一定也去過那裡,他或許留下了什麼其他卜辭或線索。」
看了易歸藏的卜辭,聽了青牛的話,姜藥感覺自己距離歷史的真相又進了一步。
他也有點傷感。
想不到,鬼師謹繪竟然是…一片孝心終究要錯付了麼?
她之前說不知道那些人是誰,看來是在說謊了。姜藥寧願相信青牛的話,也不相信鬼師的話。
鬼話!
青牛不知道自己認識謹繪,也沒必要編造這些話。那麼最可能的就是,謹繪的確就屬於那一夥!
問題是,她欺騙自己,幫助自己的目的是什麼?
還有,假冒虞嫃的女子,有意無意間,好像也在幫助自己。
李時珍,也算幫過自己。
姜藥越想,越覺得古怪。
不對!
謹繪如果真和他們是一夥,那麼李唐滅亡之後,他們為何不把謹繪救出牢獄?為何讓她繼續被九鼎法印關押了多少萬年?
謹繪可是十幾年前才獲得自由啊。
這符合邏輯麼?
難道謹繪只是曾經和他們一夥,後來和他們鬧翻了,不再屬於他們其中的一員?
起碼謹繪現在和他們的關係,不像是一夥。
事情在他眼中,再次撲朔迷離起來。
一人一蛇出了青牛墓,又來到氣勢磅礴的高陵。
果然,墓道口早就被人打開了,幾具白骨撲倒在墓道內。
這墓道極深,而且往下延伸。一路進入墓道,時不時就發現屍骨。
這些屍骨當然都是「考古者」。他們生前肯定都很厲害,甚至公開身份都是大人物,不然也沒有能力來到這裡。
姜藥忽然蹲下來,「阿九,你發現什麼沒有?」
阿九揚起雞冠,「這些屍骨的手上,大多都有指環,說明前後幾批盜墓者,可能沒有人活著離開。」
這個道理再簡單不過。如果有人活著離開,那麼指環肯定都被收走了。
可是指環都在,沒有被撿走。
姜藥點頭:「不錯。你看出他們的死因了麼?」
「不知道。」阿九沒有看出頭緒。
屍體只剩下骨頭,骨頭上也沒有傷害。
姜藥也沒有看出死因。他看著幽深無比的墓道,將另外一支槍也取出來,雙槍在手。
墓道越來越深,越來越黑,最後伸手不見五指。
禁法之地,沒有法力,姜藥根本看不見。
「啪」的一聲,腳下一聲脆響,接著傳來「骨碌骨碌」的聲音。
卻是姜藥踩到了一具骨骼,骷髏頭往下滾動。
這是用耳朵聽到的。
可是,骷髏頭往下滾動了幾下,就好像靜止了,那「骨碌骨碌」的滾動聲,也戛然而止。
就好像一個球從上坡滾下去,然後被誰止住了滾動的趨勢。
這種感覺,讓人有點不適。
姜藥眉頭微皺。他早有準備,當下從包袱中取出王忠華的洛陽牌火機,啪的一聲打燃。
然後調到最大亮度,猶如一盞油燈。
這打火機也是華夏的高科技產品,五維研究所的制式裝備。
別看只有普通打火機大小,用的卻是高能液壓氣,能以最大亮度燃燒兩個時辰之久。
打火機一打開,姜藥還沒有來得及看那滾動的骷髏為何不再滾動,他的面前就出現了一雙腳。
沒錯,就是一雙腳。
距離他的臉只有一尺。如果姜藥沒有打燃火機,腦袋可能會撞上這雙腳。
這雙腳的靴子已經脫落了,腳型健美,一看就是男子的腳。
隨著姜藥的到來,這雙腳也在空中微微晃動。不知為何,看到這雙腳,姜藥頓時感到很不舒服,很怪異。
只是一雙腳,竟然讓他產生了強烈的違和感。
這是怎麼回事?
姜藥也來不及細想哪裡有古怪,他舉起打火機往上一看,就在火光的照耀下,看到了一張慘白慘白的臉。
待看清這張臉時,姜藥不禁一驚,手中的打火機都差點掉落……
ps:要是能猜出來是誰,我就佩服了。蟹蟹,晚安。
------題外話------
噗——蟑螂!
真是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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