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清晨死死地印在我的腦海之中,我早早的起床,借著一絲微紅的朝霞熟練的爬上那顆碩大無朋的桑樹,在密密的桑葉中仔細尋找最紫最飽滿的桑葚,想像著弟弟將是多麼欣喜的大快朵頤甜美的果實。天色漸漸明亮起來,我加快進度,趕在刺眼的陽光灼傷雙眼之前趕回住所。我將滿是露水的桑葚堆在青花的小碟中,想像著弟弟將是多麼歡欣的咀嚼多汁而酸甜的果肉。然而那天早上,弟弟終究沒能吃上我親手為他採摘的桑葚。或許是心痛得過於猛烈,這麼多年後我竟不能記起聽到弟弟死訊那一刻時的情景,那段時間仿佛在我的腦海中被剜除了,不見了蹤影,任憑怎麼回想,我竟然沒有絲毫的頭緒。我只記得,那天我帶著遮面的黑紗,跟著弟弟小小的棺木,跌跌撞撞的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巫醫就走在我的身旁,他的一隻手始終扶著我。弟弟實在太小了,那小小的棺木被一個壯漢輕鬆的扛在肩頭。埋葬了弟弟之後,我久久不肯離開。
那之後,巫醫對我愈發的好,時刻帶我在他的身邊,他開始把我當一個小小的男子漢看待,支使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雜事,並循序漸進的教授我一些知識,我儼然成了他的助手。隨著年齡的增長,巫醫漸漸在言語中表達出希望我今後繼承衣缽的願望,並為我更名為白巫。生活中的忙碌的確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我對弟弟的思念,也慢慢沖淡著我的哀痛。我開始專注於學習巫醫的技能,他常常鼓勵我,說我總有一天能夠成為比他更厲害的巫醫,能夠治好更棘手的病症。我也因為弟弟死於連巫醫都束手無策的暴疾,暗自發下誓言要成為全天下最厲害的巫醫,讓那些家庭免受喪親之痛。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我的體魄越發強健,而巫醫也有流露出些許老態,他的背已然駝了。這些年來,巫醫不計成本,讓我服食了大量的名貴藥材,除此之外,每年的春天,他都會讓我素食一月,並在當月的每個晚上都禁食,他說這會令我體內的毒素漸漸排出。我深知巫醫對我的好,弟弟的離去讓他始終無法放心我的身體健康。
那年的春天,我又進入了為期一月的素食期,然而此時的我已經是個青少年,腸胃的消化能力出奇的強,白天那點青菜米粥完全無法支撐體力消耗,挨了幾個晚上之後,實在覺得撐不下去了,便在一個夜半偷偷潛入了地窖。我在地窖里躡手躡腳的尋到了存放醃肉的一角,正大快朵頤的時候,卻聽見了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我慢慢咽下滿嘴的醃肉,身子蜷縮著躲在了那排罈子的間隙中,並用一個閒置的木蓋頂在了頭上。那腳步在不遠處停了下來,接著傳來兩個人談話的聲音。「是時候動手了,尚大人已經等不及了,派人催了幾次了。他的藥是時間該配齊了,這次可是黃金一百兩。」「再等等吧。」這句簡短的話語是巫醫發出的聲音。不知他們在談論什麼生意,不過黃金百兩的確是個大數量,我知道巫醫家底豐厚,卻不料一次診治竟能賺的如此的天文數字,看來巫醫的藝術的確了得。「再等等,哼!」那人冷笑一聲:「你等得,那尚大人的病能等麼!奧,我知道了,你是捨不得白巫這小子吧,這幾年看你把他寶貝的,跟自己的兒子似的。」怎麼還牽扯到我了,頓時令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便支著耳朵聽了下去,卻沒料想下面的話竟令我如同五雷轟頂一般。「可是,你別忘了,白巫永遠成不了你的親人,這小子若是知道你怎麼樣把他的親弟弟剖心取肝,拿去換金燦燦的金錠,怕是生吞活剝了你的心都有吧。」「我,我,我那也是沒辦法。」「沒辦法,哼!你既做的下那一樁孽事,再殺一個白巫又如何。你可別忘了,當年我們是花了多麼大的心力才尋得這兩個白色的孩子。當時趁著黑兒年幼,幼子的心肝賣得不少銀兩。如今眼看白巫就要成人,成人之後這心肝可就不值錢了。」「我跟這孩子有了感情,而且他非常聰穎好學,大可以繼承我的衣缽,老了也算有個依靠!」「可笑,愚昧!從古自今,把仇人養在身邊的,有幾個能得善終的。老弟啊,白巫不會放過你的。你別忘了,你當年為了賣黑兒的心肝,用**做出假死的跡象,又通過假葬騙過白巫。但你我是明白的,在剖心取肝的時候,黑兒還是好端端活著的。你覺得白巫知道後會咽下這口氣麼,如今不如動手,結果了百巫,取了那百兩金,你我弟兄也就金盆洗手,安享晚年。」白巫聽罷這番話,沉默了良久,最後淡淡說了句:「事已如此,我們過幾天動手吧!」
此刻的我在暗黑的角落裡藏匿著,咽部那未曾咽下的醃肉發出劇烈的惡臭,我只覺得滿嘴裡全是血腥的味道,淚水不停地湧出,我想起弟弟白白胖胖的臉龐,他那高翹著的朝天辮,悔恨在心裡不停地翻湧,若是那天我不起早去宅桑葚,他們就不會得逞,若是那天我讓弟弟多躺在那裡一會兒,弟弟就會醒過來。與此同時,我的腦海里湧現出弟弟被剖開胸膛,痛苦至極的嘶喊聲。我覺得整個身體似乎經歷了刀山火海,有仿佛被泡進了千年寒冰之中。我就如此這般的煎熬著,心中迸發出不可遏制的仇恨,然而我又能做些什麼呢。他們已經離開地窖,我開始冷靜的分析出路,思緒仍舊混亂不堪,但「逃跑」這兩個字不停地閃現在腦子中。對,我不能坐以待斃,我要跑,我要去找父母,我要將巫醫的罪行昭告天下,我要讓他碎屍萬段,給我慘死的弟弟償命。我胡亂的在地窖里抓了幾樣吃食,也顧不得回去收拾行李,趁著夜色鑽入密林之中。
我只敢在最密的林子裡趕路,灼熱的陽光足以刺傷我脆弱的雙眼,而且我害怕被巫醫抓住。家的方向早已爛熟於心,自小貧苦的生活讓我有毅力忍受飢餓和惡劣的環境,而穿越山林對我來說如履平地。我儘量選擇最險峻的路徑,一來這是回家的捷徑,二來巫醫他們是斷不敢走這裡的。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幾天,我拖著血肉模糊的雙腳回到了家。我在家後的那篇山丘上靜待著傍晚的來臨,不久那本就零星的人家漸漸都回屋了,四周一片靜謐。我這才敢悄悄沿著水溝摸回了家,幾年下來,家裡的光景過得也算不錯了,籬笆看樣子是新修的,原先四處漏風的茅草屋也添了新草,看起來結實多了,這多多少少令我感到些許欣慰。我沒有貿然進屋,只是蹲在自家窗下,悄悄觀察家裡的動靜。「他爹,白妞睡下了。」這聲音是多麼的熟悉,母親的聲音頓時讓我鼻子一酸。「恩。」父親簡短的應了一聲。「也不知道白兒和黑兒怎麼樣了,我做夢老是夢見他們,兩個孩子該是長高了吧。」「真是頭髮長見識短,你又不是沒見巫醫那陣仗,倆孩子在他那裡肯定能學門手藝,以後吃穿不愁。若是跟著我們,不是餓死就是被打死。」「『他爹,你說的這些我也懂,就是心裡惦記著孩子,怕他們受苦。」「你就別多想了,想想這倆孩子不光有個好去處,當時人家給咱們的糧食讓咱們換了幾畝地,現在日子也算有個依靠。白妞也跟哥哥們不一樣,是個正常的孩子。你肚子裡這個小傢伙若是個健康的小子,咱們家的好日子就算來了。你看你好端端的抹什麼眼淚!」「我,我就是想黑兒和白兒。」「別想了,孩子們在那邊過得比咱們好著呢,跟著咱們哪享過什麼福。」此時的我已是淚流滿面,父母的話讓我改變了心意。我沒有留戀,一頭扎入茂密的山林中,哭著跑人更深處。
是啊,他們既然已經生活美滿,我為何要把這天大的噩耗帶給他們,況且我的出現會讓他們重新過上顛沛流離、終日惶惶不安的日子。倒不如讓他們活在我與黑兒生活美滿的假象之中,帶著健康的孩子們過上正常的生活。我無處可去,也心無所戀,便索性進了深山,過起來野人的生活。
熏凜漠然地聽完整個故事,臉上呈現出一貫的無動於衷,不久他開口了:「故事還算可以,只不過你漏掉了一段小小的插曲,不妨讓本大人來給你補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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