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有盞紅燈,隨風搖曳。
屋內也有盞紅燈,洪雨露正托腮專注地看著那盞紅燈。
她在想什麼?
門打開,洪朝暉走了進來。他的腳步不重也不輕。他還是走得那麼穩,你都發現不了他的身子有絲微的搖晃。
洪雨露站起身來,接過他脫下來的外衣。
外衣上滿是酒氣。
「你喝了多少?」洪雨露關切地問道。
「還好。」洪朝暉回答道。
他說還好,你就不要再問喝了多少。還好的意思是他沒有喝醉。沒有喝醉就是一個結果,跟喝多喝少已沒有關係。
「我知道,無論什麼事,每次贏的都是你。」洪雨露贊道。
「我不能輸,因為我輸不起。」洪朝暉輕輕地道。
洪雨露微微一笑,道:「我倒希望世上還有一個人,讓你輸一次。每次都是你贏,你會失去很多樂趣。」
洪朝暉肅然道:「我還是不要這樣的樂趣比較好。」
洪雨露泡了一杯茶,碧綠色的翡翠杯,碧綠色的茶。
她小心翼翼地遞給洪朝暉道:「給,暖暖胃。」
洪朝暉一手接過,朝杯中吹了一口氣,稍稍泯了一口,道:「茶能解酒,你真是細心。」
洪雨露眼波微轉,道:「應該的。」
洪朝暉道:「你是一個好人。尤其是個好女人。」
洪雨露幽幽道:「其實我並不好,我只是為了我爹而已。」
洪朝暉道:「那至少你也是一個好女兒。」
洪雨露低頭不語。
洪朝暉道:「讓別人來選擇的話,都不會選擇這樣一種活法。路可以有很多種走法,但你卻偏偏選擇走這樣一條路。」
洪雨露淡淡地道:「我不是別人。」
洪朝暉突然嘆了一口氣,他其實很少嘆氣,連洪雨露都很少聽到他的嘆氣聲。
洪雨露道:「我知道今晚你沒醉,但是你的話卻比平時多了許多。而且有些話,你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提起來,今夜怎麼突然會提及?」
她說的有些話指的是什麼,洪朝暉心裡當然明白。
洪朝暉道:「這些話如果我不說出來,恐怕以後都很難說出來。」
洪雨露走到窗下,推開窗子,冷風吹了進來,也吹散了她的頭髮。
「為什麼?」
「也許我這次真的遇上了對手。」
「你是指閻無私和沈寒竹?」
「沒錯!」
「你一向很自信,你也從未害怕過什麼。」
「是的,雖然我無論做什麼事,都不會去害怕什麼,但是無論是誰,你若想殺人,你就得準備著被殺。」
「他們真的有那麼難對付?」洪雨露皺起了眉頭。
「比你想像的要難對付百倍。」
這樣的話,這麼多年來,洪雨露也只有在今天晚上聽到洪朝暉說第一次。
她很奇怪地望著洪朝暉。
他的臉色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也許他的心裡已經很複雜,但是從他的臉上你找不出一點點答案。
這是一個心理素質相當過硬的人。
也許你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會是這樣面無表情的樣子。
當然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人,也許從來都沒出現過。
洪朝暉道:「他們千方百計地想把我灌醉。雖然我不知道他們把我灌醉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洪雨露道:「你不是一個輕易就會被人灌醉的人。」
洪朝暉的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我的酒量其實並不好。」
「但是你的辦法一定很好。你想出來的辦法,別人是一點也看不出來的。」洪雨露的聲音有些低,她明明在夸洪朝暉,但看上去心情卻比較低落。
洪朝暉輕輕一笑,他的笑意在臉上稍縱即逝。
「這句話,你說得很對。他們想灌醉我,確實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不僅是他們,誰想灌醉我,都是件不容易的事。就好像你想要數清頭上的頭髮一樣困難。畢竟可以不醉的辦法有很多種,並不一定要酒量好。」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他們要用這樣的手段?」洪雨露問道。
「今天早上一大早才知道。當我推開房門,閻無私說有人給他捎來了『紹興花雕』那個時候開始,我才知道他們原來要採用這樣的手段。」洪朝暉來回地踱步。
「他說的話有問題?」洪雨露問道。
「他既不要人家送來,也不要我派人去運酒。」洪朝暉停下腳步,看了看桌子上放著的水果盆。盆內裝著幾隻蘋果。他隨手拿起其中一隻蘋果放在手中玩弄。
「他一定要親自去?」洪雨露問道。
「是的,他說這樣做表示尊重人家。」洪朝暉開始不停地往上拋著蘋果。
「他的話也不無道理。」洪雨露若有所思地道。
「但是他不應該接口得這麼快。」
「接口快也錯了?」
「當然,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點也沒考慮和遲疑,分明已經早就想好了對策。」
「所以你懷疑了?」
「是的,我一直在懷疑。我很想看看他們怎樣把故事編下去。」
「他們編的故事不夠高明?」
「不,他們編的故事已經夠高明,他們用的手段更高明。」洪朝暉的稱讚不像是假的,但是,他越是稱讚對手強大,越是在證明自己更厲害。
「他們用了什麼樣的手段?」
「閻無私為了讓我相信,他真的叫濟南府的捕快去運『紹興花雕』。」
「他倒也是下足了功夫。」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那十壇『紹興花雕』是我賣給他手下的。」說這話的時候,洪朝暉臉上又露出了笑意。
「然後?」
「然後其中有兩壇『紹興花雕』我摻了水。」
「你一定在酒罈上做了記號。」
「那是必須的。因為我要把那兩壇摻水的酒罈子放在我的面前。」
「所以你今天晚上其實少喝了兩壇酒。」洪雨露恍然大悟。
洪朝暉突然「嘿嘿」兩聲,道:「閻大冤頭還自作聰明,他為了騙我相信,還故意多喝了兩壇酒。」
洪雨露道:「那酒真的是十五年陳的嗎?」
「如假包換。」
「也就是說閻無私喝了整整六壇十五年陳的『紹興花雕』?」
「是的。」洪朝暉手上的蘋果突然被他捏碎,果漿沾滿了他的手。
洪雨露臉上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這麼烈的酒天下真有人能喝下六壇?」
洪朝暉肅然道:「我看著他喝下去的。連一滴酒都沒有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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