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靄訣 第十五章 表里歡悲何人訴[三]

    東方剛露出點微曦的光彩，桐葉堆積的階下，灰衣女子靜悄悄地立著，仰頭出神。

    她已經換上了祈天宮族人的衣衫，背上一痕雛鳳的紋案在淡淡天光的照射下若隱若現。

    「寒林，這麼早就醒了？」

    背後的門輕輕打開，伴著極輕的聲響。

    「是。」寒林微微側過頭，留給翟川一個晨光中美麗的剪影，「吵醒你了？」

    翟川搖頭，走到她身邊，沉默地抬頭看著鍍了金邊的雲層。

    過了一會兒，才沒話找話地問了句，「你以前也常看日出嗎？」

    寒林看著薄雲中隱隱翻湧的流光，遺憾地搖頭，「我不喜歡日出，太熱鬧了些還是月光沉靜些，娘她也很喜歡。」

    早就聽說當年少祭司商朴的妻子淑旻容貌絕世，為人也溫柔靜美，卻偏偏不得大祭司的喜歡。最後，夫婦兩人到底還是帶著女兒私自離開了京城，遠走極北，至死不歸。

    聽到寒林提起母親，翟川自然好奇，「你娘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寒林回過頭看著他，微笑道：「娘親麼，我再沒見過比她更漂亮的女子了。她的頭髮是花青色的，一雙眼睛就像幽靜的湖泊一樣美……」

    花青色的頭髮，普通人應該不可能有這樣奇特的體貌，「你的母親，果然不是常人嗎？」

    寒林愣了一下，似乎在考慮什麼，躊躇著點頭，「娘她是……」

    「有空再說吧。」看到旭華從遠處走來，翟川略帶遺憾，還是制止了她說下去。

    旭華看到他們站在屋外，跳也似的上了台階，拉著寒林，「天氣這麼冷，你們穿成這樣就出來了？！」

    「旭華……」

    「殿下，雖說你近些年身子好了許多，但也不能這樣作踐。」旭華嗔怪地瞪了他們一眼，儼然一個負責的母親，「太子妃看起來也是柔弱的身子，怎麼經得起這樣的寒氣呢？」

    寒林看著少女老成的樣子，不禁低下頭輕笑，心頭也掠過一絲暖意，「旭華，除了師父，還從沒有人這麼關心我呢。」

    但她的記憶里卻忽然掠過一個模糊的黑影，又令人懷念，又令人不堪回首。

    還沒回過神來，便被旭華推進了屋子，催促著換衣梳洗。

    寒林只得先把這些回憶收起，聽翟川問道：「阿漣可醒了？」

    「郡主還睡得好呢，哪像你們。」旭華一邊給寒林梳頭，一邊笑著回應。

    寒林抬起眼，看著鏡中映出的少女，苦笑道：「旭華，有心事的人，自然是睡不著的。」

    「心事……？」旭華笑著俯下身，看著寒林的眼睛，「什麼心事啊？我倒想問，你們昨晚到底有沒有——」

    見寒林無奈且不耐煩地閉上眼睛，旭華便知道昨夜又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殿下，太子妃是姑娘家，自然害羞的，你……」

    翟川蹙眉，還沒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旭華，阿漣若是醒了，便遣人送她回王府去，我們要往太傅先生那裡去。」

    旭華無奈地收拾了東西，「好，我去給你們安排車馬。」

    但她掩上門時，又回過頭來，帶著少女的狡黠，看著兩人微微一笑。

    「這個丫頭，滿腦子想的究竟是什麼……？」寒林低下頭，把臉埋進寬大的衣袖中。

    「不過……算了，現在說這些還太早。」翟川搖搖頭，似乎頗為想到了什麼麻煩的事情，「我倒是擔心阿漣，她總還是小孩子的心性，當初或許不該那樣慣著她。」

    說起那天真可愛的小姑娘，寒林又把剛才的事情暫時忘了，抬起頭微笑，「像阿漣這樣率真有什麼不好的？無憂無慮的，我想像她那樣，卻再也做不到了呢。」

    「寒林，你很特別。」翟川伸手扶住她的肩，頗為讚許，「你和她們都不一樣。」

    寒林淡淡笑了笑，帶了點悲戚的意味，「同安姐不一樣是嗎？你很討厭她，對嗎？」

    翟川蹙眉，手中也不自覺地緊了緊，捏得寒林有些難受。

    「你要知道，經過一些痛苦的事情，人自然會變得更懂事一點。」寒林抬起眸子，苦笑，「而像是安姐、阿漣她們，自幼被人寵著慣著，自然是這樣的性子，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這些年，你過得很苦？」翟川很小的時候就在祈天宮，那個時候，寒林還小，或許已經不記得，但他卻記得那個跟在大祭司身旁的小姑娘。

    她雖然在商靳身邊乖巧懂事，從不多說一句話，但眼裡卻透著明亮狡黠的光芒，而不是現在的安靜但冰冷，冷到似乎要把一切入眼的東西全都凍成冰塊。

    寒林輕笑著搖頭，過去的事情她不想提，父母、師父相繼離世，師兄離開，每一件都在她的心上劃開了深深的口子，碰一碰都覺得疼。但過得久了，那些原以為會永遠傷痛著的事情反倒淡去了，只留下一絲淡淡的愁苦的滋味。

    「若是將來還有什麼事情……你，你可會害怕？」躊躇了許久，翟川帶著一點奇怪的神色看著她。

    寒林瞥了一眼他的神情，不知怎麼又想起先太后的事情來，「我不會在意那些事情，你不必……」

    不必怎樣？她覺得自己說不下去，她根本就不明白商靳安排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只是隱隱覺得前面會有一些可怕的東西在等著自己。

    不過寒林倒是真的不在意，她經歷的苦痛已經夠多了，早已無心於人世的感情，只希望做成自己想要的事情就夠了。

    見寒林沉吟不語，翟川只覺不該跟她說這些，只會惹得她徒然煩惱，便鬆了手，轉而輕輕嘆道：「阿漣很快便要出嫁了，將來自然也會懂事起來的。」

    「她才能有多大，便要嫁人了麼？」寒林不在意自己，卻很關心這個小姑娘，聽到她這么小的年紀便要出嫁，心中莫名地不悅。

    翟川不解，「今年過去，她就十六歲了，湄姐當年也是這個歲數出嫁的，這有什麼奇怪的？」

    寒林輕笑一聲，半勸半諷，「我不懂得你們的規矩……但以她這個樣子，只怕還不適合嫁人。」

    「這個不用擔心，阿漣嫁的便是太傅的次子林遷，他與阿漣自小相識。等到明年三月里，他從邊地回來，恰好完婚。」

    寒林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若是這樣，我倒不擔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