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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明天一早就要走遠路,吃過晚飯洗漱一下,就要早早睡覺。為方便孟晨瑤漱洗換衣,葉青明先在外頭跟黃樹生和那個羅田客人扯閒話。
葉青明這個人,生性機靈、廣有見識,天生一副好口才,跟人聊天閒談,哪怕三天三夜都不說廢話,也沒哆嗦話;黃樹生也是性情中人,一喜歡菸酒,二喜歡喝茶,三喜歡聊天,那個羅田客人,常走江湖做生意,嘴巴上也說得來。
三個人碰到一起,天南海北一通閒扯,從關門戍時說到點燈亥時,直到子時之後,他們還在聊得勁頭十足、精神不倦。
孟晨瑤找老闆娘要了個木腳盆,弄了些熱水洗好了澡,換了衣裳上床安睡。
葉青明估計孟晨瑤睡著了,這才跟黃樹生及羅田客人招呼一下,去弄水洗澡上床睡覺。
走了一天的路,身體很是疲乏,孟晨瑤上床沒用多長時間就酣然入睡。到了下半夜,突然一陣怪異的嚎叫聲,把她從夢中驚醒,聽那怪聲音是從屋背後大山上傳來的。
黃樹生家一溜排屋子,都是依山建築,屋後背靠山岩,隔一條幾尺寬的水溝,就是山體了,從屋裡向外面看,窗戶似乎緊貼岩壁一般。
已是半夜時分,店裡熄了燈,月光照進窗里來,山裡的房屋建得矮小,看這個窗戶,只比床高一點點。
孟晨瑤睡的床,正對著窗戶。一覺醒來,她就睡不著了,眼睛一睜開,就望見窗外的後山崖岩。
月光下,後山岩上大樹蔥籠、雜木叢生,黑糊糊、陰森森;一片片,像巨人、像鬼怪、像龍蟒,崖頭枯萎的荊棘亂草,遮住滿坡滿岩,山邊叢林密布,讓人覺得充滿危險不測!
那怪異的嚎叫聲,像從雜木草叢中傳出來的,聲音很響、很亮,在凜冽呼嘯的北風中,似淒號又似哀嚎,聽著總覺得那些東西離這兒很近很近!
孟晨瑤感到它們就是站在外面的崖上,對著窗戶咆哮著!心想離這裡怕不到丈把遠吧?而且嚎叫的似有很多個此呼彼應。
這聲音好難聽,讓人驚惶、恐怖,肯定不是什麼好「貨色」。
睡在外面屋裡的葉青明,想也是被吵醒了!他聽到孟晨瑤在裡屋的床上翻來覆去,知道她被吵醒了。
他擔心孟晨瑤害怕,小聲說:「不要怕,那是豺狗,在山上嚎叫!放心,離得老遠呢!這屋隔著磚牆,外面還有檐溝和高高的山崖,它跳不下來!就算跳下來了,也進不到屋來!」
葉青明越是這樣說,孟晨瑤越害怕,越睡不著。她正是天真爛漫年紀,小時候聽大人講過山中野獸故事。
對那些民間傳說的「野物」、「大貨」們,小孩都有一股恐怖感,好像這些東西,力大無窮、無所不能,逢人就咬、見人就吃,能鑽牆透壁、穿窗進戶!
這些所謂「洪水猛獸」的傳說故事,是從上古人類漁獵時代流傳至今的,很有些心理暗示作用,既讓人害怕,又讓人新奇想聽。
孟晨瑤聽說是豺狗,更害怕起來!再望那窗戶,是農村土坯房配套做的那種簡易窗,沒有安裝關閉的窗門,只有幾根細細的窗欞,隔擋著牆裡牆外。
孟晨瑤感覺那些豺狗,就藏在屋後山坡雜木叢中,擔心它們撞斷窗欞,跳到屋裡來,那就麻煩了!
葉青明好像知道,他越這樣說,孟晨瑤越害怕,又忙安慰她說:「放心,這隻豺狗,離這兒遠得很,在山頂上。」
他解釋說一般的野獸,都是在山頂上嚎叫,這樣它們聲音順著風,傳得老遠。既顯示威嚴,也以嚎叫的聲音,呼喚遠處的夥伴向它靠攏。
豺狗聲音洪亮、尖淒,在山崗上傳映老遠老遠,聽似離這兒只丈把遠,實際上最少有四里多路。
孟晨瑤小聲問外面的葉青明:「聽這聲音,象有好多豺狗,你怎麼說一隻呢?」
葉青明告訴孟晨瑤,豺狗身上有七處發聲,即:一口、兩鼻孔、一肚臍、一肛門、兩耳朵。只要它吼出聲來,就能發出七股聲音,傳向七個方向。
因此,一隻豺狗嚎叫,一般人或動物聽到以為七隻在嚎叫;兩隻豺狗嚎叫,就讓人感到有一大群了。
別聽它叫得響亮,實際上是只孤豺,聲音中充滿害怕、恐怖、怯懦,它在尋找夥伴,也是為自己壯膽。
豺狗一般情況下,要有兩隻以上,才敢下得山來,偷偷到人住的村莊尋覓食物。一隻孤單的豺狗,絕不敢跑到山腳下來。
而且,下山的豺狗,往往是一前一後,互相照顧、前後接應,靜靜悄悄、偷偷摸摸,尋找吃的時候,不會發出聲音。
葉青明說這些話,本想給孟晨瑤壯膽的!哪知孟晨瑤聽了更害怕,嚇得連話都不敢說了,忙扯被子蒙住頭,一動也不敢動。在這寒風冷凍之夜,悶出一身大汗來。
那隻豺狗嚎叫了大半夜,漸漸消停了。
豺狗不吼了,後山樹林中各種鳥獸,開始叫了起來。估計這些東西,剛才聽到豺狗叫,嚇得躲在林草蓬中、樹枝頭上都不敢作聲。這會子豺狗消停了,它們就爭先恐後一陣陣嚎叫起來。這些聲音夾雜在北風裡,如同無數怪音滲雜一起的大合唱。
有一種貓頭鷹的叫聲特別難聽,滲得人毛孔都豎起來了;還有恨虎鷹,一聲聲老氣橫秋、渾洪沉重,如地獄裡的幽靈,又如深潭中的怪物,帶點水音悽厲吼叫,孟晨瑤聽了,難以安然再睡。
被子蒙頭久了,孟晨瑤感到太熱太悶了,還有些閉氣,沒辦法只好把頭伸出被外。這時聽到屋外街上,有好多人說話,還夾雜著「沙沙沙」搓麻將的聲音。
孟晨瑤感到奇怪,這大半夜,竟有人在外「鬧騰」?難道他們山里人,就不怕豺狗和那些「野物」、「大貨」?
所謂「野物」、「大貨」,是大別山一帶的人,對山里野生大型食肉動物的稱謂。這些動物一般都兇狠好鬥,經常偷襲人、畜,讓人產生心理上的恐懼。
街上有人搓麻將說話還挺熱鬧,孟晨瑤稍微膽壯一點。這樣山裡的小鎮小村,特點是離山近,林子密樹木多,到了晚上,林中各種鳥獸嚎叫,外人聽了驚心動,本地人聽習慣了,沒啥感覺。
下半夜,外面的人還在說鬧,麻將也一直沒停。
孟晨瑤太困了,上下眼皮子打架,一會兒就睡過去了。不知什麼時候,外面老闆娘喊她起來吃早飯。
孟晨瑤才醒來,穿好衣裳出來漱口洗臉。卻見葉青明,還在床上打呼嚕。他昨晚喝了酒,下半夜讓豺狗吵醒,還跟晨瑤說了好長時間的話,也搞得疲睏了,就睡了個懶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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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晨瑤等葉青明起來,兩人一齊吃早飯。
因為人少,大家早飯共一桌,聽黃樹生老婆說,這兩天山上好像不大正常。昨天夜裡,豺狗嚎得煩死個人,到了下半夜,有一隻豺狗下山了,想是餓極了,竟竄到街上來找吃的。
這只要死的豺狗,膽子也太大了,鑽進打麻將的草棚。棚里擺了三桌麻將,十幾個人打通宵,旁邊還有看熱鬧的人。豺狗突然衝進去,把那些人嚇落了魂,沒頭的蒼蠅似的亂跑、亂竄、亂嚷、亂喊、亂叫。
那隻豺狗也是活膩了,鑽進棚里嚇得不敢出來。等眾人清醒了,它就跑不了!大家拿著椅、凳、棍、棒、火鉗、吹火筒,把棚子門堵住,衝進去幾下子打死了。
早上,下隔壁的黃四奶家,把這隻豺狗買去了,這會子正在剝皮,今天她家有豺狗肉吃。
正在喝粥的羅田客人,吞了一下粥說:「這家人真有口福,豺狗肉鮮美、細膩、脆嫩,比狗肉、豬肉、牛肉和羊肉都要好吃!」
老闆娘問羅田客人:「你吃過豺狗肉?」
羅田客人點點頭,說前年跟人進山,打了一隻豺狗,一隻豬貛、一頭驢頭狼。這些「野貨」皮毛值錢肉也好吃,相比較最好吃的還是豺狗肉;驢頭狼的肉帶一點騷氣味兒,非要花椒、辣椒粉、大蒜、生薑調味;豬貛子肉帶土腥,也要那些佐料烹煮,都沒得豺狗肉鮮美細嫩好吃。
一旁的黃樹生說:「這麼多年,也只這兩年怪事多,這狼也好,豺狗也好,說夜間溜進獨家獨戶的小村,偷點豬羊倒也經常出現;但像昨晚,一隻孤豺敢到街上來,向人多的地方鑽,還真是少見!這些野獸畜生們,膽子越來越大了,怕是要反了天了?」
聽黃樹生感慨不已,老闆娘癟癟嘴說:「麼事反了天?我看它是同氣相吸,被街上的同伴引來的!」
黃樹生有些奇怪,問他老婆:「同伴引來的?我們街上還有豺狗?」
老闆娘笑說:「是有隻豺狗,一隻好大的豺狗,兩隻腳走路的豺狗!」
黃樹生一聽,曉得他老婆說的是自衛隊副隊長金豺狗;連忙阻攔說:「婦道人家,謹開口、慎開言,莫給我們惹麻煩!」
老闆娘癟癟嘴繼續說:「那金豺狗,就是一隻惡豺狗投胎轉世的,你看他那齜嘴齙牙的樣子,就知道不是好東西;那狗東西沒事跑到我們這兒來,設卡害人!昨晚那隻豺狗,不是他招來的我還不信!」
羅田客人早幾天來的,那時自衛隊剛來張家嘴設卡。黃樹生還沒意識到自己的生意會受影響,沒有到哨卡迎客。羅田客人進卡時,受自衛隊的一頓恐嚇,被敲詐一塊大洋。想起自衛隊就生出憤懣,也對金豺狗懷恨在心。他接過老闆娘的話說:「不曉得什麼時候,金豺狗那東西,象這隻豺狗一樣,讓人打死、剝皮才好……」
老闆娘話意正濃連忙說:「放心,自古壞人沒好報,不是不報,時辰沒到。莫看他平時吃瓦碴,到時要他屙青磚!金豺狗這個雜種,做事黑心爛屁兒眼,總有被人打死剝皮抽筯的那天!」
金豺狗設卡,影響黃家生意,老闆娘極是恨他,才把他跟打死的那隻豺狗作比!碰到什麼不好的事,老闆娘就想到他、比作他、咒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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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早飯,葉青明結算了店錢,跟黃樹生去欄里,牽出毛驢載著孟晨瑤上路。
他們在街上走著,聽到背後好多人說話,兩人都扭頭朝後望,見黃樹生家下隔壁的人家,有人倒掛著一隻死狗,正給它剝皮,一群人圍觀議論。
葉青明說:「豺狗、兔子倒剝皮,那個東西,可能是昨晚竄進街棚,讓人打死的豺狗。搞得個血淋淋的,我們不要看了,免得晚上做惡夢,睡不好覺,影響白天走路。」
孟晨瑤在驢上,沒再說什麼,由葉青明牽著驢往前走。
他們一路行走,越往前去,路越來越難走,走到上辛店時,前面儘是陡坡,沒平路可走了。
山上的羊腸小道,延伸到山嶺間,蜿轉到半山腰上,還通到懸崖峭壁處。一處處彎彎曲曲、折折繞繞、高高低低。
路上怪石嶙峋、泥土沙礫砸地,路旁雜草叢生、亂樹紛紜,沿途儘是苞茅、鋸齒草、荊棘、狗兒刺等割人手腳、刺人皮肉的植物。
雖然嚴冬季節,草、棘、刺的葉兒、杆兒都已枯黃,但草死芯活、荊枯杆硬、柔軟堅韌,一片亂七八糟、橫蔓路上,每向前走一步,都要費好大力氣。
隨著山間小路,漸入密林深處,路兩邊的荊棘、雜草、柞刺、灌木、林條越來越多、越來濃越密、越來越茂盛,有的丈多高、有的幾尺高,說走的是路,實際上是鑽刺叢,穿雜木蓬。
葉青明此時抽出腰刀來,不停的砍著從兩邊伸到路上的雜木、草棘和亂樹枝椏。
這樣艱難行走,越走路越窄,越走越崎嶇。小毛驢不停叫喚,不願朝前走了。
葉青明用蠻力拉著韁繩向前行。遠處傳來一陣陣嗥叫,像人在抽嚎、泣哭,聲音深沉、濁烈、有力;小毛驢嚇得後肢癱軟,有氣無力地伏在地下,發出一聲聲哀鳴。
孟晨瑤問葉青明,那是什麼東西在叫,怎麼這樣噁心難聽?這驢又是怎麼啦?怎麼聽到叫喚聲,趴在地上不走了,是不是嚇著了?
葉青明很是緊張,朝孟晨瑤喝一聲:「不要說話!」他一喝完,就叫孟晨瑤過來,到前面牽著驢繩,把驢往起拉,他自己砍根荊條,到驢子後面,朝驢屁股上猛抽,邊抽邊喝罵:「你這業畜,快起來,往前走!只有過了這個崗嶺,就安全了。你要是嚇得趴窩,賴在這裡不走,大家都陷在這裡了,那只有死路一條,你想跑都跑不掉!」
孟晨瑤聽葉青明這樣罵驢有點納悶,本想說驢是畜生,哪聽得懂人話?可看到葉青明面色清冷嚴峻,加上想起剛才他板著臉喝她!就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牽著驢繩用力拉驢起身。
不知是孟晨瑤用力拉驢繩兒,還是葉青明在後面抽打的原故,抑或是聽懂了葉青明的罵,那驢終於慢騰騰站了起來,朝山上有氣無力地哀鳴兩聲,像在向那密林中的嗥聲哀求似的,然後顫顫抖抖的撒了泡尿,這才在兩個人前拉後趕之下,向前行走。
孟晨瑤邊拉驢邊朝後面看,這驢身子居然顫顫兢兢,後身濕漉漉一片,一路走一路連串放著響屁,淅淅瀝瀝地滴撒著尿,怕是被剛才嶺上那陣嗥叫,嚇成這個樣子的?
他們就這樣過了一山又一山,翻了一嶺又一嶺,那驢走著走著漸漸地驚魂稍定,走路也有了點力氣。
葉青明見孟晨瑤有些走不動了,這才把她扶上毛驢,他走到前面,牽驢繼續行路。
走了近兩個半時辰,翻過了十幾座大崗嶺,才走到山腳下。路漸漸的稍寬了一些,也平坦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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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正午時分,到了一個不大不細的村莊,村子夾在四面環山中,中間的山沖里,有一些水田、旱地,因是冬季,田地乾裂,只留下莊稼收割後的草蔸,近處的菜地中,有不少霜打的白菜,亂蓬蓬的一片。
葉青明曾到過這裡,對孟晨瑤說:「這個小村莊名叫界嶺;過了這個村,前邊就是土地崗;現在到了中飯時,我們在這兒吃飯休息一下,再往西北上土地崗!」兩人邊說邊走進村里。
葉青明牽驢到一家人門前,孟晨瑤見這家人門檐上,掛個大燈籠,燈籠上寫著「老鄭客店」。
一般人想不到在這深山老林,小小村莊裡居然有客店?這是當年大別山偏遠邊區的特色;這條道路雖然貫入深山老林,崎嶇曲折,難以行走,卻又是連通鄂、豫、皖三省唯一的一條陸上通道,在當時也算是重要交運樞紐。
界嶺村四面環山,中間一口大水塘,有三條小路出村,往南、西、北三個方向而去。從東邊過來的這條山路最窄、最險、最陡,也最危險,又是行人最多的一條路。
這個界嶺村叫西界嶺,往東去三十里地,跟此地平行處,也有個界嶺村叫東界嶺。
西界嶺毗鄰七個縣,中心村裡有三四十戶人家,其他的人家散居荒山野嶺,那時候這小山村里,竟然有六家客店,七台肉案子,每天要殺六、七頭豬,被稱為小南京、大商埠。這個稱呼雖然有些誇張謬獎,但這裡確是十萬大山中,一片小小的熱鬧之地。
葉青明帶孟晨瑤,進了老鄭客店。
主人立即出迎,老闆牽驢進欄,先上草料和水,老闆娘給客人上茶然後點菜。
葉青明口渴厲害,喝了茶然後才點過菜。這時候外面來了一群挑夫,一共有二十四個人,每人挑一擔皮油。那些挑夫們想是這裡的常客,一進村里就朝老鄭客店走來,一路上粗聲大氣吵吵嚷嚷、說說笑笑的。
店老闆安排好了葉青明的驢料,過來跟這群挑夫打招呼,他跟那些人熟悉,一見面就稱兄道弟,還隨便能叫出那些人的小名來。
大家跟老闆進屋,放下擔子歇息。
老闆娘帶個孩子,過來逐人倒茶,一家人熱情接待客人,這個家庭客店裡,一片火紅昌盛氣象。
眾人找些椅、凳,橫七豎八、亂七八糟地坐下來休息。老闆走過來,讓那些挑夫點菜。
挑夫們都是窮漢子,靠賣苦力謀生,出來只要吃飽喝足,有力氣挑擔,到於飯菜的好壞,都不大計較,也沒有餘錢來吃好東西。
見這些人都撿便宜的飯菜點,老闆卻神秘兮兮的說:「各位兄弟,今天你們有口福,可以吃點肉了!」
眾人聽老闆這麼一說,都有了精神,忙問是不是村里人,進山打了什麼野味?
老闆說不錯,昨兒個晚上,村裡的獵戶,進山下夾子,夾到一頭驢頭狼,便宜賣給了客店;早晨剝了皮,有五、六十斤肉,上午剁了一些,老闆娘用花椒籽,紅辣椒殼子,大蒜泥子,先以香油猛火一頓爆炒,淖一遍水後,再加上豬油,細火慢炒,然後盛到泥罐子中大火烹煮。
因山里人說野獸肉腥、臭、騷,還有土味兒,大多不喜歡吃,因此這些東西,除了皮毛值錢外,其骨肉很賤,比白菜價稍貴點,只賣給這些窮挑夫們打打牙祭、補補體力,算是窮人的專利。
其實,這些野物肉味美價廉,只要會烹炒不亞於豬、牛、羊肉。山外來的人,非常喜歡吃。驢頭狼肉雖然帶點騷氣味兒,還有點土腥,但只要把佐料調好,多放生薑、大蒜、花椒,先用香油燒,猛火爆炒,淖水去味後,再用豬油細炒一番,然後拿到土罐里,用武火煮頓,就沒有異味,味美好吃了!
挑夫出趟門不容易,挑著重擔一走好幾天辛苦勞累,掙點血汗錢捨不得花,可光吃粗菜糙飯,身體吃不消,有這價廉物美味道鮮的野味,自然樂不可支。
當下,他們點了三個驢頭狼吊鍋,再加些青菜、醃菜,大伙兒湊合著吃粗米飯。
葉青明老遠聞到驢頭狼肉香,也找老闆要個吊鍋。老闆跟他打過交道,曉得他是大戲班班主,也算有錢人,忙說:「哎呀喂!我的爺呀,狗肉上不了正席,這可是挑擔子人吃的賤東西,我怕你不喜歡,想這臭肉哪兒入得了您的法眼啊?」
葉青明笑說:「好東西哪分貴賤?只要吃起來香,管他野物、家畜,我都喜歡。反正不少你的飯錢,臭肉你也給我端上來就是了——」
老闆一笑說:「我還怕驢頭狼肉多了,賣不掉作賤了呢?你要吃,是好事!」就朝屋裡喊老婆,給葉青明送上一個吊鍋,裡面是香噴噴的驢頭狼肉。
葉青明先試了一口味兒,美得齜牙裂嘴說:「真是好東西耶!」然後讓孟晨瑤嘗嘗,果然是美味,沒想這好的東西,只有大山裡有,山里人自己會盤會弄、會炒會煮,卻不大愛吃它,把好東西給賤賣了,真是一處一鄉風,十處俗不同。
葉青明邊吃肉邊跟孟晨瑤說驢頭狼的事:這驢頭狼是大別山裡的一種大狼,比普通狼要高大一半,其頭和身子長得有些像毛驢,人稱驢頭狼。
驢頭狼生性兇惡殘暴,敢直接攻擊人。它一般獨居一處,單只行動,經常下山襲擊人、畜,而且性情殘暴、力氣很大、勁頭十足、爪牙更是堅韌、鋒利,最愛偷吃人家養的牛、馬、驢、騾、豬、羊等大、中型家畜。
驢頭狼非常狡猾行動迅猛,攻擊人畜前一般躲在雜草叢、灌木林中;他的皮毛隨季節變換,極像樹葉雜草,隱藏起來很難發現。
它在暗處發現人或動物,一般都瞄準咽喉,一縱子撲過來,猛地趴到對方身上,一口咬斷喉管,只一招就讓人、畜斃命;然後一口銜走,甩到背上馱起來,迅速鑽進山林……
這種野獸嗥叫,象中年男子暴怒哭吼,聲音渾厚、洪亮、悽厲、有力,在山風中傳得很遠。
他們倆人剛才在那座山崗小路上,聽到幾陣令人恐怖、噁心的嗥叫,就是驢頭狼的聲音。
驢頭狼一叫,牛、馬等大型動物聽了,都要嚇得戰戰兢兢、一動都不敢動;驢、羊、豬等中、小型家畜聽了,直嚇得全身顫慄、滿身出汗,癱倒在地,渾身顫抖,屎尿不禁,連串放屁,象泄了氣的球。
所以剛才在崗嶺上,葉青明非常緊張,孟晨瑤問他那是什麼東西嗥叫?他馬喝住她不讓說話!
因為,在這大別山區,驢頭狼是僅次於老虎的大型食肉野獸,兇猛不亞於山豹。只因虎豹在深山老林,有自己的狩獵領地,很少下山來,人們接觸較少。
而這驢頭狼縱然勁猛力大,但搏鬥打不過虎、豹;平常單只獨居,捕獵時爭不過豺、狼等群居動物。生活在大山林里,由於激烈的競爭環境,在食肉獸中,竟然處於食物鏈的底端,它在叢林中,捕捉的食物非常有限,長期食不果腹、飢腸轆轆。只有經常溜下山,暗中侵害人、畜,解決飢餓,成為對人畜危害最大的野獸,是人們最痛恨的野獸!如果人在荒山野嶺上,碰上了驢頭狼,那是非常麻煩非常危險的。
大家吃過了午飯,挑夫們太累了,橫七豎八歪倒在客店大堂、門廊里一大片,一時間哈欠連天,接著是一陣陣呼嚕聲此起彼伏。葉青明要了兩間房子,把孟晨瑤安排在乾淨房間歇息。
店老闆熱心快腸,問葉青明:「您這是到哪裡去?」
葉青明說:「到燕子窩找人。」
老闆說到燕子窩,可以跟這些挑擔子的同行幾十里路,過了樂兒嶺,你們才分岔走。反正這中間,幾十里路最是荒涼,不但有「野物」、「大貨」,還有土匪強盜出沒,不如跟他們一起安全。
葉青明說要得,他跟這些人本是一個縣裡鄉里鄉親的,路上人多安全!說完就帶孟晨瑤進屋休息。
孟晨瑤睡得正甜,外面一陣哄鬧聲把她吵醒了。
原是那些挑夫準備行路了,起來繫繩索整理擔子,一片混亂!
孟晨瑤連忙起來,葉青明已洗過臉,端盆水進房讓她洗過臉,就一起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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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他們不再孤單,跟二十四個挑擔子的人一起走路,光腳步聲聽起來就夠熱鬧的。
這些挑夫每人挑一擔皮油,皮油是木梓樹籽榨出的,成油後呈白色凝結成固體。一般情況下不能食用,只用於工業方面。
這些年洋人滲透到國內,很多特產都出口國外,這裡的皮油生意越做越旺,
大別山一帶木梓樹多資源充足,皮油成了當地人一項賺錢生意。由於山高嶺險,儘是羊腸小道、九曲迂迴,窄、險、崎、遠,不能用車船運輸,也難驅趕騾馬馱運,全靠人力肩挑背扛兩腿行走,穿山越嶺通州過省。
為了方便挑運,各榨油作坊把皮油榨好,凝固弄成長圓滾子形,一砣皮油就象一個小石磙;每砣油一般重四十五斤,兩砣皮油湊成一擔共九十斤。
從本地挑擔到六安州,來回二百四十里路。一路上翻山過嶺要防土匪、強盜、野獸,一個健壯漢子一次只能挑兩砣。因此挑運皮油,十分辛苦費力,但又有點賺頭。所以大部份挑夫,經常挑皮油到六安州,轉來把六安州的鹽巴帶回英邑,兩邊都能賺點兒,不走冤枉路。他們對沿途道路風土人情了如指掌。
看見眾人挑著擔子,在山路上艱難而行,自己騎在毛驢上,走得這麼艱難!孟晨瑤不禁有些同情挑夫們。想想剛才來時,那一長段險窄崎嶇小路,孟晨瑤簡直不敢相信,這些人挑這麼重的擔子,從那些地方走過來,真是太辛苦了!
從西界嶺到樂兒嶺,有四十來里,一路上登高山過險嶺上陡坡。這段路比他們從張家嘴到西界嶺的那段路更為荒涼、曲折、險惡,方圓三十多里沒有一戶人家,全是高坡溝壑、坑坎途徑。
眾人挑著擔子,一個個累得氣喘吁吁,強梗著頸朝嶺上艱苦步行,一條條扁擔都壓得彎彎的,眾人每走一步,扁擔都要發出「唧唧啞啞」聲。
他們翻山越嶺一路西去,只見前面一道大嶺高聳雲間,山上樹木蔥蔥,一條小道彎彎扭扭,委蜿如長蛇,纏繞著往山上而去。
這兒是土地崗,大家在山腳下歇口氣。葉青明帶孟晨瑤,走在眾人後面。見大家歇下,就吆喝驢停下一起歇腳。
這些人放下挑子,有人拿起楠竹筒做的盛水器,喝水解渴;有人拿出身上帶的乾糧吃著充飢。有人趁這點時間,打打瞌睡消解一下疲勞。
休息一會兒,眾人準備動身。過土地崗大家都緊張忙碌起來。
大家把皮油砣子,全解了下來用繩索重新綁捆,每一擔綁四個皮油砣;讓一個人挑四個砣子,也就是先前兩個人的擔子,由一個人來擔。剩下的十二個人,全部拿起扁擔如臨大敵,把十二個挑擔漢子夾在中間保護。
他們六個人走在前邊,另有六個人殿後,上山時加快步伐一步不歇,直朝上面奔走,一路高聲吆喝:「喲嗬、喲嗬——」好像向山林、草蓬、灌木叢中躲的什麼人示威!
葉青明曉得原因,他牽著驢載著孟晨瑤,緊隨在大隊挑夫身後,一路跟著小跑,那毛驢上山蹄聲「得得得」,把孟晨瑤顛得腰酸背痛。
孟晨瑤有些受不了,看到那十二個挑夫,一個人挑兩個人的擔子四砣皮油,淨重一百八十斤,上高山陡坡一步不歇,全力小跑向山上沖,一個個累得汗流浹背、雨汗淌流,搞得她十分的慚愧。
這一路上,驢不停蹄人不歇擔,小跑好長時間,終於到了土地崗頂上。回望山下路遠峰迴,好生驚心。
頂上叫樂兒嶺,別有洞天,上面竟是平坦如一個小小的平原,那些路也寬了,到處是山田山地,還有許多大水塘,塘里水源充足,到處溝壑縱橫、水網密布、四通八達。
沒想到這峰巒峻岭高山頂上,居然有這樣一番風景,讓人好生驚喜。
走了一段路,前面漸有人家,挑夫們這才停下歇了一會兒,又把兩個人的擔子分下來,重新綁定,讓一個人挑兩砣皮油,繼續向前去。
緊張的氣氛,到現在才松馳下來。他們一個個挑著擔子,說說笑笑、快快活活,很悠閒自得。這種極度緊張之後,那種平緩放鬆的悅快心情,一般人很難理解。
前面是一個小小集鎮、人煙稠密、商鋪眾多,兩邊是土磚屋、茅草房,中間是一條不太寬的小街,街道是青石板鋪成的。這條石街估計有兩百年了,不知經過了多少風吹雨淋日曬夜露,也不知經過多少人的腳步踩踏,如今露出滄桑歲月的古老痕跡。街上行人不少,因到黃昏,兩邊人家炊煙裊裊,男男女女、大人小孩,來來往往、好是熱鬧。
他們到了小鎮上,走到一家高門大院前,門頭上掛著兩盞大紅燈籠,左邊燈籠上寫著「高升」,右邊燈籠上寫著「客店」四個繡金大字。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高升客店」。這兒的風俗,客店名字不寫在門上,也不寫成牌扁,只寫在燈籠上,掛在門頭上,既可照明又節約資源,讓人好看好認又好懂。
眾挑夫規規矩矩,都把貨物放在門外,排成一字堆好。客店門外沿街搭了一溜排簡陋的草棚子,面向小街背靠客店屋牆,三面空蕩蕩的沒有門窗,只加寬了草檐子,下面用幾根木柱子支撐著。
草棚里放一大排長條凳,大家都坐在凳上說著閒話,由挑夫頭兒進屋跟老闆商談,今晚他們在這個客店歇息。
挑夫們出錢少不進屋裡住,也不麻煩主人,晚上就在這草棚里,鋪個混搭地鋪,簡單地半露宿。吃飯由老闆提供乾糧,渴了有開水,客店對住外面棚檐里的人,不提供熱水洗漱;老闆只按人數,適當收一些錢物。
此時天快黑了,兩個挑夫頭兒,帶了些乾糧、開水出來,給大家平分。錢在屋裡已付,大家湊錢還給兩個頭兒。
葉青明曉得這兒的規矩,讓孟晨瑤在外頭等著,他進去找老闆,商洽住店事宜。
可惜他們來晚了,裡面的客房都住滿了人。今晚他們倆人,只能跟挑夫們,混在一起在外面打地鋪了。
葉青明出的錢多,客店提供伙食開水,吃飯可以進屋裡。老闆家有馬廄,毛驢牽進去,老闆提供水、草。
吃過飯後,葉青明、孟晨瑤從屋裡出來,跟挑夫合在一起。
葉青明夾在眾挑夫中間,單獨打了個地鋪,他和孟晨瑤就著一個鋪。好在冬季里大家沒熱水洗腳,睡在屋外也不脫衣裳,孟晨瑤的女兒身不會露餡。
自古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今晚只好草草將就一夜,明天就離開這裡,跟這些人分開走,趕往燕子窩。
天黑後,老闆送了些柴火出來,放在草棚外面燒,北風中的火苗,斜著向一方猛飄,幾乎沒有什麼熱氣能傳導到人身上,只是有了火焰,人們就自然感到有些溫度,夜晚在外面寬寬的草棚檐下半露宿,有個火堆子燒著,膽子也壯幾分!
老闆關門前跟住草棚檐下的人打招呼,說半夜街上有紅毛狗趕豹子、趕豺狗,下半夜可能還有馬尾狼過街。你們不要害怕,注意安全,只要不亂跑,大家窩在一塊兒作伴,野物要是摸攏來了,你們人多吼幾聲,它們不敢過來,絕對不會出什麼事的?
老闆打完招呼後,就關了客店的大門。因天寒地凍,草棚無門掩不住北風,冷得厲害,大家早早窩進地鋪,擠偎在一起,共抗嚴寒。
天黑盡了,小街上各家各戶都關了門,因為當時煤油、梓油、桐油都貴,大家夜間早早熄燈,遠處街上一片黑暗。好在棚前有一堆柴火,燒得這一片地方,還是通明透亮的。
天氣太冷了,挑夫們凍得睡不著,挨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閒話。他們賣苦力常從這兒路過,對這兒的情況很是熟悉。
從眾人談話中,孟晨瑤得知,這條小街處在崇山峻岭之中,四面八方全是深山老林。原先是一片荒蠻之地,幾十里沒有人家,更無一點人煙。但不知何年何月,也不知是何人開出一條小路,貫通鄂、豫、皖三省幾十個州縣。
後來,據說是本地的一夥強盜,在這兒安營紮寨,打劫過往客商。搞得此地道路不暢。因這條路貫通三省,又是交通要塞,貨運咽喉,一旦阻塞自然影響三省物流運輸,朝庭馬上派兵剿匪。
土匪跟朝庭大兵交鋒殺來殺去、打上打下,雙方都吃過虧,又互相消滅不了對方。
朝庭雖然力量強大,在這深山老林里,軍隊不熟悉地形,又不能長期駐守,發大兵圍剿,十分耗費錢糧,較短時間內,不能殲滅土匪,相互熬耗天長日久,打下去極不划算。用小股人馬,不一定搞得過土匪。
土匪熟悉地形,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逃,他們穿林入莽,鑽山進洞、時出時沒,給軍隊造成不小損失,但畢竟是綠林草寇,力量微弱,能力也有限,基本上處於劣勢,碰到大軍只有遠避逃竄,大兵撤後又來騷攏。這樣搞了幾十年,最後互相妥協了,只是面上不自言明。
土匪在此安家落戶,開墾荒山、荒地,變成農民開墾建設,把這個深山密林之地,建成一個平坦田園,也算半個人間奇蹟吧。
畢竟是交通要塞,雖然荒涼偏辟,但過往行人、商賈不少。時間久了,這個荒蠻之地,就變成了一個熱熱鬧鬧、還有些繁榮的小集鎮了。
但江山易改、本性亂移,這些人世代為匪貪心不變、賊性難消,碰到天下太平時節,他們自然遵紀守法,甘當良民百姓,耕田種地交糧納稅;但到了天下大亂之時,他們就不安份起來,一部份人嘯聚山林、安營紮寨、為匪作寇,干起攔路剪徑、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勾當。
但殺人越貨的事搞多了,這條路就沒人走了。路斷人稀之日,也是土匪沒有營生之時。他們也在想辦法,不能把事做絕了,覺得任何時候,做什麼事都要留些餘地,才能穩固這條道路上的「生意」!
後來時間長了,土匪們就跟眾多過路行人、客商,形成了一條不大成文的規矩:即土匪只在山林嘯聚當暴客,暗地裡蒙面搶劫,不露出真面目。
明面里卻讓自己的家人,在樂兒嶺小鎮上,開客店迎來送往,做正當的生意。同時,也給嘯聚山林的土匪,打探消息提供情況,保證他們的安全。
土匪只搶兩邊那些到了山腳下、半山腰中、沒來得及上到崗頂的行人、客商。
過往行人、四方商賈們,不管是誰,一旦到了崗頂上,就到了土匪的地盤,成了土匪家人開的客店的客人了。
這些土匪雖然野蠻殘暴、貪婪惡毒、心狠手黑,但都很講江湖義氣,嚴守黑道規矩;兔子不吃窩邊草,野雞也護三根毛。到了他們地盤的客人、商賈,無論男女老少,無論財貨多少,都是客人,他們就不會再碰了!客人們不會有被殺人越貨、搶劫奪財之憂了!
而且,客商只要住進土匪家人開的客店,錢多錢少不限,吃喝拉撒睡,均按大行大市、規矩收錢,從不宰客!凡是住進土匪客店的行人、商賈,只要不鬼鬼祟祟、不亂說亂問,不亂打聽消息,土匪一概保護安全。
葉青明、孟晨瑤和眾挑夫住的這個店,就是土匪開的店,他們只要住進黑店,按規矩交店錢,一切就安全了;後面往六安州方向也好,往其它方向也好,在這方圓五十里內,路上有人暗中保護,不讓外來的流氓、地痞、惡棍,敲詐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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