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青天 第四章 天一生水
姬傲劍自從聽說家中有幾百個「英雄好漢」之後，就感覺十分不自在。
如今這些江湖人物走路的走路，落網的落網，偌大的天青山莊一下子冷清下來，他心中卻是格外舒暢，在山莊裡悠閒地散起步來。
小尋陪在他身邊，欣喜說道，「原來少爺和蘇小姐，早就把那些人都算計好了。」
姬傲劍嘆道，「這只是取巧的法子，不是真本事啊。」
小尋忙道，「少爺你很快就能練成一流高手，再來一次趕人的話，你三拳兩腳就能把他們打退。」
姬傲劍又好氣又好笑，「我若是一流高手，自然能降得住他們，為我所用，又何必把人全部趕走。」
小尋聽明白了，「沒有本事，就非但用不了人，還會被門下反制。」
姬傲劍道，「是啊，這就叫做尾大不掉。」
他們走到後院中，這天青山莊建有幾分江南園林的風味，雖沒有過分精緻到讓人眼花繚亂如走迷宮，但走廊回欄、亭台樓閣、假山流水，也樣樣不少。
姬傲劍心道：果然住在江南，就是練武人家也能有享受。如果自己穿越到北京的大四合院，或者是山西大院，就算家裡地方再大，也難免會覺得枯燥。
忽然之間，他望向前方的一座丈高假山，不由微微一愣。
這座假山身中，有一條細長之縫，將山體分成了兩半。若是整體放大千百倍，就類似於「一線天」的著名景觀。
走近細看，姬傲劍更是驚訝，這條長縫切口平滑，不像是自然坍裂，倒像是被鋒利之物斬開。
小尋在旁說道，「少爺，這是二小姐當年練劍時，一劍劈開留下的痕跡。」
姬傲劍心中猛地一跳，這竟然真是人為所成，一劍斬開了假山？這位二姐的劍術，高明到了這個境地？
他忽然想起小蘇所說，有八位姐姐都是在二十歲之前，成為一流高手。到了現下，更不知道她們已經走到了哪一步。
小尋很驕傲地說，「那八位小姐差不多都是宗師境界以上的大人物了，特別是大小姐和二小姐，名聲比老莊主當年也差不了多少了。」
姬傲劍想了想，又問道，「我的這些姐姐怎麼都不在家？」
小尋道，「少爺，因為小姐們是不能承繼天青山莊的，所以她們就出去追求武道，自立門戶了。」
她轉了轉眼珠，小聲道，「要是她們不出去闖蕩，少爺你也不能心安呢。」
姬傲劍一怔，原來是這姬少爺生怕被姐姐搶了本家門戶。這些姐姐身手高明，想來心氣也高，索性出去自建基業，免得受弟弟的猜忌。
「她們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小尋道，「就是在和少爺你現下差不多的年紀時離家了。」
姬傲劍咳了起來，姬少爺這年紀還是紈絝二代，姐姐們都已經在外自打天下了，這人和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他想起小蘇說自己有九個姐姐，小尋只提到了八個，問道，「那我九姐呢？」
小尋回道，「九小姐最近出門去尋道訪友，要自成一家拳術，創立一個門派。」
姬傲劍心中悵然：果不其然，九姐也走上了這條路，自立門戶去了。
「我那些姐姐現在都在什麼地方？」
小尋道，「天南海北，各在一方。」
「江南地區沒有一位姐姐在嗎？」
小尋想了想，「八小姐倒是在江南，不過她幾個月前隨著六小姐的船隊出海去了。」
姬傲劍望了望這片青磚石路的莊園，意識到如今還是通訊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古代社會，自己想和這些姐姐來往，還真是費事。
他心中對這些姐姐起了仰慕之意，見剛才小尋說了「出海」，不由就想起了海上的狂風巨浪，起了幾分擔心。
做大事的人，其實相應風險也高，這些姐姐才出去闖蕩了沒多少年頭，就算名聲已經很大，也不見得就穩住了各自的場面，說不定還有不少麻煩和危機。
「小尋，我這些姐姐如今都做些什麼，可與人有爭鬥？」
小尋歪著腦袋想了一陣，「大小姐在老莊主故去後，暫代武林盟主之職，七小姐在她身邊做軍師出謀劃策。她們兩個忙著為武林排憂解紛，不會有什麼爭鬥吧？」
姬傲劍暗想，你這就不知道了，以為武林盟主當和事佬就是與人和善嗎？其實這調解之事總會有人滿意，有人不滿意。不滿意的就會認為你偏袒，就會覺得和你有過節，你還莫名其妙地不知道別人怎麼和你結的仇。
不過，大姐居然是武林代盟主……果然是虎父無犬女。
「二小姐是當世劍神，劍下從無對手，也從沒留下過活口。」小尋捧著小臉，忽然不知怎麼地飄起兩朵紅雲，「我還記得當年二小姐在家裡練功的時候，白衣如雲，翩然若仙，真是美死了。」
這位一劍劈開假山的二姐是當世劍神，確實不愧劍神的名號。她能得到這個名號，想必一定打敗了許多高手，而且她還不留活口，這說明對手也全被她殺了，這武道分明是一路進行生死斗的節奏啊。
姬傲劍嘆了一聲，又問，「還有幾位呢？」
「三小姐被稱為聖光普照，四小姐名號是天魔慟哭。」小尋極力思索，「奇怪，她們做過些什麼我怎麼一點沒聽說過呢？就是知道她們名氣很大。」
天魔慟哭，這名字一聽就是大魔頭級別的大魔女，要做過多少慘絕人寰的事情才能被叫做天魔？姬傲劍又想，那聖光普照也不見得就是善人，走白蓮教路線的也是有可能得到這個稱號的。
「還有幾位小姐都是各自拉起隊伍去做買賣了。五小姐在草原有馬隊，六小姐在海上有船隊，八小姐做的是錢票生意。」
姬傲劍問道，「她們生意做得怎麼樣了？」
小尋道，「江湖上提起她們，除了說富可敵國還是說富可敵國……」
姬傲劍嘆息：一個個財路開得這麼大，吃得這麼凶，這要得罪多少人，惹出多少事？
他怔怔想了一會，忽然說道，「小尋，我有這麼多厲害的姐姐，那原劍空上門，怎麼敢差點把我打死？」
小尋登時愣住了，想了半天說道，「他肯定沒這個膽子，可能是動手之時不知輕重吧。」
姬傲劍道，「如果他不是誤傷，而是故意下死手呢？」
小尋道，「少爺，這樣的話，其中定然有一個天大的陰謀。」
姬傲劍點頭，「說的是。」
那些姐姐要是以自身的練功經歷為參照，說不定還以為姬少爺是武林年輕一代的第一人，足以應付和世家子弟的來往。又哪裡知道過去的一年，他的武功非但沒有寸進，還落後不少。
不管原劍空是誤傷還是故意，總之這次事情深深教訓了自己，要在江湖立足，自身實力才是根本。
再次醒來之後，就是姬傲劍病癒之後重新開始練武的日子。
此時外面的天色還只是蒙蒙發亮。自姬傲劍穿越到了古代，晚上也不點燈娛樂，黑漆漆地很容易睡去，天色剛發亮就自然醒來，一天精神都是抖擻，生物鐘和以前相比大有調整。
但還是有人起得比他更早，小尋帶著姬傲劍入了後花園，兩條長尾綠髮的神醫妹妹已站這裡等候。
由於穿越而來，姬傲劍對於本家武學該怎麼練，心裡完全無數，少不得還得依靠神醫妹妹來指點。
需要給失憶兄長從頭啟蒙武學的姬小蘇也有些振奮。能夠觀察一個忘記武功的人如何練回原樣，甚至成為一流高手，這個範本的價值，對於醫道上養生健體的借鑑也是非常寶貴的。
當然她也只是在入門階段做些指點，能不能練成當世一流高手，還得看姬傲劍自己的努力。
「兄長，既然你前事已忘，我就從頭說起。」
姬小蘇娓娓開口，「天下所有門派的練武，都分兩個層面，一是練功，二是練拳。」
練功是鍛煉體魄，磨練筋骨，周身氣血也自然越來越旺盛，發出越來越強大的力道。
而練功細分起來，又分為外功和內功。武林大派世家，都有獨門的外功內功修煉之法，能讓弟子有機會臻至內外合一的一流高手之境。
學武之人能練到四轉氣血，便是功底紮實的好手。
能練到七轉氣血的功力，便可以被稱為高手。
能練到九轉氣血的功力，就是一流大高手，有千斤之力，能夠赤手斗虎豹。
姬傲劍聽到這裡明白了，原來一流高手憑著拳腳之力可以成為打虎英雄，和武二哥相當。
說起來姬少爺本來功力練到了氣血四轉，算是一名江湖上的好手了，只是這番受傷，又跌落到三轉去了，重新成為練武起步的初哥。
姬小蘇接著又道，「練拳是磨練技藝，熟用各種拳腳兵器的招式，掌握諸般發力打擊的技巧。」
一個人周身力氣練得再大，沒有武學技巧，也依然是個菜鳥，不過是如同一隻空有力氣的笨獸。
綠衣妹妹道，「能把功力練深，其實也是一種技巧。當今之世，武學體系完善，不會出現功力和武技過於脫節的情形。」
姬傲劍點了點頭。
「而我姬家與各門各派不同，在練功和練拳之上，還有一重是練神。」
練神？
這個說法大大出乎姬傲劍的預料，聽起來覺得像是修道，立時聯想到練神返虛、練虛合道等等概念。
姬小蘇道，「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練功不練神，終身不宗師。」
姬傲劍問，「練神才可以成為宗師？」
姬小蘇淡淡道，「心神大成，天地入心，才能擁有宗師心境。我們有八位姐姐都已幾成宗師，你以為這只是巧合嗎？」
難怪，我家宗師成材率怎麼這麼高，這果然是有原因的。
綠衣妹妹悠悠道，「姐姐們在家時就練出了強大心神。出去以後更是海闊天空，心境明悟，於是一個個早早成就了宗師境界。」
姬傲劍愣了，原來姐姐們自己在外闖蕩是好事啊，個個在武道上有了大成就。
「小蘇，宗師境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姬小蘇道，「成為宗師高人，對心境上的造詣要求極高。一流名家是心中有丘壑，宗師高人是心中有天地。所以走出家門，行遍天下，在天地之間感悟，就能更好地領會宗師之道。姐姐們如果始終在家練功，是不會那麼快就成為宗師的。」
這番話雖是玄奧，聽起來卻是很有道理。
姬傲劍默默點頭，「你說的心境，又是什麼？」
姬小蘇道，「心神與身體相合，即有心境。心有多高，才能飛得多高。若想練出心境，必須首先將心神練得強大，這正是我們姬家為什麼要強調練神第一的緣故。」
她接著說道，「心神強大，練功鍛身就能刻苦堅持。心神強大，掌握武技就十分容易。所以練神有成，提高武道修為就事半功倍，精進快速。」
原來這練神練的就是心神。姬傲劍又問，「這天下別門別派可有練神？」
「任何練功練招的過程，同時也是在培養心神。」
姬小蘇道，「任何一位武學高手，必然也是心神強大的高手。但若論修煉心神的體系完整，只有我們天青山莊獨此一家。」
「武學在不斷發展，修煉層面也在不斷進步。就如南宋以前，只有少數武學高人能從強盛氣血中感受內功運行，內家功夫未成體系，而如今內家功法理論已經風行天下。」
姬傲劍瞭然，「讓心神強大，究竟要怎麼練？」
姬小蘇道，「練神練的是心神意志，心要穩，神要准，意志堅韌如鐵，心智洞察萬物，最終超脫於天地。」
「我們姬家對於心神有獨門練法，練神與練功一體同練。正如天下各派的練功，內功和外功多是一體同練。
單純的外功修煉之法是扛舉石鎖、踢打木樁。
單純的內功修煉之法是靜坐存神、調氣吐納。
姬小蘇道，「同時修煉內功外功的法子，最基礎最簡單的就是站樁了。」
所謂站樁，就是兩腿分開往下一蹲，堅持很長一段時間。
根據姬傲劍所了解的武術知識，外家功夫練習站樁理所當然，而內家的太極拳也有太極十三樁的練法，可見這站樁確實是內功外功都可以修煉的基本功。
姬小蘇道，「站樁鍛煉筋骨體質，這是外功。又能於靜站時體悟呼吸吐納，這是內功。」
她指著園內石路上的兩個印痕道，「兄長你看，這就是你以前站樁時的兩個腳印。」
姬傲劍略微驚訝：我以前的基礎看起來打得很好，竟然踩出了這麼深的痕跡？
他往兩個腳印上一站，只見果然和自己的雙腳嚴絲合縫，沒有一點差錯。而就這麼一站，有腳印卡住腳面，整個人頓時覺得穩當了許多。
姬傲劍不由想到，如果和人動手之時，腳下用力一踩，先陷進地下幾分，下盤豈不就是真正的落地生根了？
誰知姬小蘇卻皺著眉，「兄長，你出來，另外換個地方站樁。」
姬傲劍道，「這是為何？」
姬小蘇道，「等你重新站出了這樣的兩個腳痕，才能算你原先的功力已經恢復了。」
姬傲劍一想，自己站在這兩個腳印上，下身自然穩當，等於是降低難度，也沒什麼意思。
於是走開幾步，兩腿跨開剛才那兩個腳印的寬度，問道，「下面怎麼練？」
姬小蘇道，「你只要坐下去就行，當成身下有個凳子，坐得越齊平越好。」
姬傲劍慢慢蹲了下去，直到大腿的腿面達到了完全橫平，說道，「這樣如何？」
初次站樁的人想要蹲到這個程度是幾乎不可能的，即使勉強蹲下，也堅持不了半分鐘。姬傲劍卻覺得毫無不適，暗贊以前的姬少爺還是練出了相當不錯的底子。
姬小蘇嗯了一聲，道，「你就這樣站上兩個時辰吧。」
姬傲劍前世聽說別人站樁最多也不到一小時，而且還不是這麼低平的高難度樁式。但此時心中也沒有驚異，要刻苦練功，自然應該如此。
「兄長，照你以前的功底，你每天至少得站樁一個時辰才能維持原有的功力。而你要想功力繼續突飛猛進，就得站兩個時辰才行。只要你堅持每天站上兩個時辰，我保證你在三年之後可以打敗原劍空。」
一說到打敗原劍空，姬傲劍勁頭更足，主動問道，「那我要是每天站三個時辰呢？」
姬小蘇用很憐憫的眼神看著他，「你的膝蓋會完蛋的。」
「兄長，你知道練功為什麼會增長功力？練功是讓身體超越極限，造成輕微傷害，再及時調理恢復。這樣身體經受過傷害刺激，就會變得更加強壯。」
神醫妹妹正色道，「這其中的關鍵，就是身體受損之後能得到完全的休養。所以練功和復原，是必不可少的一體兩面。只練功沒有復原，就是白白傷害身體。」
「練武一途，要根據復原手段來確定練功量，並非練得越多效果就越好。這世上很多有行當，如種田、打鐵、撐船、都是以重體力活，他們幾乎天天都是過度勞損，由於缺乏足夠的休養手段，不但沒有練出神功，反而日日都在耗損身體本元，通常都會未老先衰。」
「要是你每天練兩個時辰站樁之後還有精神，下午可以再去練練刀劍拳腳。」
姬傲劍問道，「是不是你的復元手段，只能讓我每天站樁兩個時辰？」
神醫妹妹搖頭，「單一練法重複太長時間沒有意義，站樁兩個時辰正好是人身所能承受的最佳極限，再練下去就傷及根本。如果你非要站三個時辰，我也能用特殊藥物透支你的潛力，讓你半年裡就能打敗原劍空，然後你這輩子的功力也到此為止了，還要落下一身的病痛，而且肯定活不過三十歲。」
姬傲劍點點頭，又問，「小蘇，我現下這樣的站樁，和其他門派的樁法也沒什麼區別，怎麼練神呢？」
姬小蘇道，「兄長，我們姬家的樁法叫做青天樁，不僅練功，更要練神。練神的核心要旨是『頭頂青天』四字。」
姬傲劍想起了門前牌坊上「頭頂青天」四字，不由得又抬頭看向天空。
「頭頂青天，修煉心神。」姬小蘇一招手，「小尋，把青天端上來，給少爺放上去。」
青天怎麼端上來？姬傲劍好奇地轉眼，只見小尋端來一隻大大的青瓷花碗，碗裡裝滿了水，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他頭上。
「兄長，這個青碗就是青天。你頂著碗，就是頭頂青天。」姬小蘇道，「《易》云：天一生水。所以這碗裡裝滿了水，以合道意。」
原來，頂著碗站樁就叫做青天樁。
「青天樁練神第一步，名為專心。」
姬小蘇繼續道，「你站樁時千萬小心，別讓碗摔下來，這碗很貴的。對了，水最好也別灑出來。」
姬傲劍感受了一下，「這確實增加了站樁的難度。」
姬小蘇點頭，「練樁頂碗乃是常事，你這才放了一碗水，少林寺站樁站的四平大馬，可是要放七碗水的。」
「七碗水！」姬傲劍實在有點想像不出來，「這怎麼放得下？」
姬小蘇回答道，「頭頂放一碗水，兩肩各放一碗，兩肘各放一碗，兩腿各放一碗，這就正好是七碗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