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晨昏交界的時刻,洛倫佐站在高坡之上,遙望著遠方的世界。
他有想過自己真的抵達世界盡頭時的心情,激動?欣喜若狂?歇斯底里的狂吼?這些洛倫佐都有想過的,可真的迎來這一刻時,他的心中只有一片平靜。
不,這還算不上平靜,準確說是在這巨大的衝擊面前,洛倫佐已經短暫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能做的只有盡可地觀察著眼前的景色,將它們牢牢地刻印進靈魂的深處,永遠銘記。
「這裡……便是世界的盡頭?」
疫醫不敢相信地問道,這是他不曾想像,也不曾見過的。
「應該是了,極光在這裡終結了。」
洛倫佐說著抬起了手,指了指將要被晨光驅散的黑夜。
極光在一點點地消逝,但即使這樣也能清楚地看到,這個指引他們深入寂海的光帶在這裡終結了,仿佛有什麼東西阻礙了它的前進,微光在身前的景色中遊蕩,最後消散。
洛倫佐笑了笑,然後說道。
「我之前還想過,這裡會不會有一個巨大的廣告牌,上面寫著世界盡頭,廣告牌底下站著幾個守秘者,興高采烈地歡迎我們的到來。」
這是個不算太好笑的玩笑,每個人都深陷于震撼之中,根本沒人理洛倫佐的怪笑話。
遺忘所有的弗洛基在短暫的呆滯後,也發出了嗚咽的聲響,他大概是在歡呼,在狂喜,可他的腦海里只剩下了兩個詞彙,嗚咽聲後,他笨拙地喊了起來。
「海圖!海圖!海圖!」
洛倫佐聽不懂弗洛基話語的意思,然後他看到弗洛基拿出羊皮紙,在上面塗塗畫畫,能看到筆跡很是穩重,詳細地描繪著這一切。
「居然還記著這種事?我是帶了個製圖師嗎?」
洛倫佐看了看,有些困惑地說著,搞不懂弗洛基怎麼就記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不過他很快便再次看向了前方,儘可能地享受這一刻。
「世界盡頭……」
黑天使發出了沉悶的聲響,華生環顧著四周,任由晨輝湧現的光芒灑下。
四人站在一處高聳的雪坡上,而這個雪坡實際上是一個巨大環形坑的邊緣……他們也不太清楚是否該稱之為環形坑,畢竟它太過巨大了,洛倫佐看向兩側,能看到雪坡一直延伸到了視線的盡頭,它們圈出一個巨大的圓,將前方的事物全部圈在其中。
前方便是落差極高的斷崖,仿佛是有一場極為恐怖的爆炸造就了這個巨大的環形坑,也因衝擊堆起泥石,它們相互擠壓隆起,造就成這樣的斷崖,
斷崖下便是堆滿的積雪,白茫茫的雪地上有著諸多凸起,因為晨輝的強光,洛倫佐看不清那是什麼,但再向前去看,他能看到無盡的光芒。
那是一根又一根巨大的柱狀實體,它們密密麻麻地插在大地之上,高度參差不齊,就像茂密的叢林,上面折射著強光,令人難以窺探它的真容,但即便如此,洛倫佐還是勉強看清了些許。
這些都是菱形的建築,表面光滑,沒有絲毫的積雪與冰結,不清楚是由金屬構成,還是說某種未知的晶體。
但很顯然,這便是人工的造物,在這荒涼禁地的盡頭,靜默地聳立著,很難用什麼形容詞去形容這一切,腦海里有的只是空白。
洛倫佐終於找到了它,這最後的庇護所。
「走吧。」
洛倫佐對著其他人說道,強忍著內心逐漸升起的激動。
看起來那片人工造物近在眼前,但實際上洛倫佐估算,自己與其至少還有著數公里的距離,如果那片人工造物的尺度過於巨大的話,兩者之間的距離還會被增加更多。
「這個高度,我們可以試著滑翔過去。」
華生說道,這一路上沒有遭遇任何戰鬥,黑天使只消耗了一個燃料罐,它還有很多剩餘,可以用在這裡。
「不了,這麼遙遠的距離都走過來,還差這一點嗎?把燃料用在更有用的地方吧。」
洛倫佐搖搖頭否決了華生的提議,他暫時解開了繩索,握緊釘劍,向著斷崖下躍去。
雪地映射的輝光干擾了視線,斷崖的高度比洛倫佐估計的要高出不少,難以想像當初這種地形到底是怎麼形成的。
在快要落地時,洛倫佐刺出了釘劍,在斷面上兇狠地摩擦著,濺起火花與碎石,在度彈起,隨後穩穩地落在雪地上。
疫醫緊隨其後,他沒有洛倫佐這麼多花里胡哨的動作,只是簡單地張開了雙手,有膜翼沿著腋下張開,仿佛生物的進化在這短短的幾秒內被實現,下墜的速度減慢,略微沉重地落下。
漆黑的影子罩住了兩人,這種高度對於黑天使而言不成問題,它一把抓起不知所措的弗洛基,從天而降。
雪地因黑天使沉重的重量而晃動,積雪也被震開,露出凝固的堅冰。
洛倫佐緩緩地蹲下,輕輕地撫摸著暴露出來的堅冰,其上已經因震動而出現了些許的裂痕。
「我們並未觸底。」洛倫佐注視著堅冰之下的暗藍說道。
在洛倫佐的觀察下,他發現這堅冰至少有數十米厚,也就是說環形坑的深度遠超他的想像,眼底閃動著熾白的光,洛倫佐能勉強地在暗藍的堅冰之中分辨出些許的黑影,它們在這裡被冰封了不知多久。
「製造這樣的一個環形坑,毫無意義,不是嗎?」洛倫佐問道,「無法阻礙妖魔,也無法阻止侵蝕,什麼都無法阻止,就連我們也阻止不了,那麼前代的人們,為什麼要改造出這樣的地形呢?」
「或許,這裡曾發生一場戰爭?」
疫醫試探性地說道,可說完他就有些後悔,有些……怪異的興奮。
他見過阿斯卡隆的炮擊,能輕易地在凍土上砸出一個數米的大坑,其中還有著半融化的金屬,與焦灼的大地,當初他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坑裡,把勞倫斯的頭顱撿了回來。
那麼造就出如此巨大的環形坑,又該是何等恐怖的爆炸呢?哪怕是獵魔人也會在頃刻間被蒸發成塵埃吧。
「這裡是戰場嗎?」
聽著疫醫的話,洛倫佐思考著,緊接著起身,看向別處。
身處在這巨大的環形坑內,洛倫佐視線的盡頭被晨光所模糊,根本看不到它的盡頭。
「在很多年前,這裡遭到了毀滅的打擊,攻擊覆蓋了極廣的面積,乃至都波及到了大海,海水從湧入了環形坑,又在歲月之後凍結成如今的模樣。」
洛倫佐聯想著,這麼長時間的打打殺殺下,很多人都快忘記了,洛倫佐的本質是個偵探。
「也就是說庇護所的入口說不定在這冰層之下。」
洛倫佐大概明白梅林當初為什麼沒找到世界盡頭了,庇護所的入口處於冰層之中,當時物資與人力將要崩潰的梅林,自然無力找到入口,更不要說還有逆模因的影響,梅林能活著走出這裡,都是一種奇蹟。
「所以他才有了那麼一個模糊的提示嗎?」
洛倫佐在心裡嘀咕著,探索寂海如此重要,結果唯一的提示便是弗洛基·威爾格達森,以及跟隨著極光。
當初洛倫佐覺得淨除機關這些傢伙是根本不知道具體情報,現在看來,應該也是受到了逆模因的影響,離開這裡的人,說不定都會遺忘記關於這裡的詳細信息,以保證世界盡頭的安全性,而這些傢伙記不起自己遺忘了什麼,才有了這種看似黑箱的行動方式。
「那麼那些東西又是怎麼回事呢?霍爾莫斯,你覺得這樣的爆炸無法摧毀那些人工造物嗎?」
疫醫看了看遠處的巨大造物,如果這裡真的是由某種爆炸造就出來的,那麼這些處於爆炸核心的建築,怎麼可能安全無恙呢?
「很簡單,被這樣的攻擊打擊後,你還會在爆炸區域建造造物嗎?」洛倫佐反問道,「傻子才會在焦土與廢墟上建造,除非爆炸根本沒能撼動它。」
「就連這樣的攻擊都未能摧毀它,所以它才是『庇護所』啊。」
洛倫佐說著,向前邁步。
……
幾人又繼續前進了很久,出於對逆模因的忌憚,越是深入,他們注射藥劑的頻率越快,黑天使所攜帶的藥劑儲備也在迅速下降,不清楚還能支撐多久。
一路上洛倫佐也意識到那些人工造物的巨大,明明走了這麼久,視野內它們的大小依舊沒有什麼明確的變化,倒是路途上,他識到了很多怪異的東西。
「你覺得這些東西是什麼?霍爾莫斯。」
疫醫一邊走一邊指了指遠處的冰面上的凸起。
那是一個露出半截的巨型造物,能勉強地辨認出這應該是某種機械,只是這機械的規模過於巨大,疫醫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洛倫佐也不清楚這是什麼,擦乾淨冰面向下看去,能看到冰層之中的機械結構沒有延伸太多便斷掉了,這裡所見到的只是它的殘骸。
「誰知道呢?」洛倫佐自嘲地說著,「我們就像一群原始人,走在了舊敦靈的街頭……準確說是舊敦靈的廢墟上。」
越是前進,這樣的殘骸便越多,有的凸出冰面,有的則被冰封在冰面下。
漸漸的,積雪也少了許多,仿佛這裡是處淨土,只剩下了晶瑩剔透的堅冰,在光芒的照耀下,冰層下的事物也變得清晰了起來,幾人就像行走一處巨大的博物館裡,腳下冰封著曾經的歷史。
看到的東西多了,結合著自身的經驗,洛倫佐大概也能分辨出一些殘骸的職能,有的看起來是武器,有的看起來是裝甲,他還看到了一些屍體,不過都乾癟的不成樣子,一些像是人類的,一些則看起來是妖魔。
心情也有些蠻複雜的,這是無盡輪迴前的人類文明,雖然只剩下了一地的殘骸,但依舊能看到那麼一絲的榮光,曾經的人們如此地努力,洛倫佐難以想像他們的偉績。
可無論是什麼東西,生物還是金屬,文明還是榮光,現在它們都死了,一視同仁地被冰封在這裡,湮滅於歲月之中。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一路上心情坎坎坷坷,從狂喜到驚恐,又變得更加狂喜……反正很是複雜,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最後都冷靜了下來,保持著鎮定。
然後,在夜幕將要落下前,他們終於看到了那巨大的人工造物,距離之近,觸手可及。
這遠比洛倫佐看到的規模還要巨大,簡直就是一座宏偉的叢林,難以想像那時的人是如何製造出這樣的建築。
「如果我們失敗了呢?霍爾莫斯。」這時疫醫突然問道。
一路上華生一直保持著沉默,即使有所溝通,也是和洛倫佐的對話,從未理過疫醫,弗洛基則乾脆是個無法溝通的傢伙,他走走停停,在羊皮紙上畫個沒完,
因此一直以來疫醫都是和洛倫佐搭話著,雖然兩人深仇大恨,但這種情況下,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失敗?你為什麼這麼問。」
洛倫佐回應著。
「因為確實有這樣的可能啊,我們又不是什麼天命之子,我們只是一群普通的怪物,會死的怪物,我們不是無敵的存在,那麼便有著失敗的可能。」
疫醫注視著逐漸靠近的建築,緩緩說道。
「我就在想,好不容易走到了這裡,如果失敗了,該怎麼辦呢?你有想過這些嗎?」
「沒有,我沒想過失敗,我註定成功,我必須成功。」
洛倫佐嚴苛地說道,他在強迫自己這樣。
疫醫笑了笑,在這心情的起伏與轉變中,路途上他確實思考了失敗會怎麼樣,那樣的結局疫醫有些不敢去想,僅僅是思索片刻,他便會感到一陣壓抑與絕望。
他很想和洛倫佐聊聊這些,在這見鬼的環境裡,洛倫佐似乎是唯一能和他交流的人了。
可突然疫醫停住了,洛倫佐也跟著停住了,在離他們不遠處,正豎立著一座菱形尖塔。
隨著日光的衰退,充盈在眼前的輝光也弱了不少,從而讓洛倫佐等人得以清晰地觀測到這些巨大的人工造物,它們都是一座又一座高度不一、巨大的菱形尖塔。
菱形尖塔之間的距離實際很遠,只是它們密集地排布在了一起,如同密集的槍陣。
洛倫佐所看到的是離他們最近的一座菱形尖塔,他毫不猶豫,當即朝著菱形尖塔狂奔了過去,但緊接著呼嘯的風聲在身後響起。
黑天使一把抓住了三人,鐵羽張開,燃料罐噴發著焰火,帶出一道刺目的軌跡。
狂風撲面而來,而那座菱形尖塔也越來越近,洛倫佐忍不住歡呼了起來。
看似冷靜的華生才是幾人之中最為激動的那個,她再也等不及了。
於是菱形的尖塔出現在了眼前。
高聳的巨型造物,表面光滑鐵灰,沉默且肅穆,明明只是單調的幾何體,可卻讓人有種身處於教堂之中的神聖與失神。
靜默與金屬,孤高與冷徹。
幾人站在它的腳下,仰起頭發現它的高度至少有幾十米之高,而且它還有一部分處於冰層之下,根本無法窺探其全貌,這讓洛倫佐想起了插在舊敦靈之中的敦靈塔,但這座菱形尖塔顯然要比敦靈塔巨大數倍,而這樣的菱形尖塔,至少還有上百個。
「真奇妙啊。」
洛倫佐說著輕輕地撫摸著其表面,以他目前的視力來看,菱形尖塔上沒有任何拼接的跡象,也就是說這座菱形尖塔很可能是直接澆築出來的。難以想像那會是多麼巨大的熔爐與模具。
「這是什麼呢?」
疫醫疑問著,他搞不清楚這些菱形尖塔的作用所在,也可能只是自己太過愚昧,無法理解這超前的知識。
華生保持著沉默,黑天使仰起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至於弗洛基,他就更簡單了,還在低頭畫畫,對於周圍的建築毫不在意。
「我不知道,有些……不對勁。」
洛倫佐的表情微微變化,他用力地撫摸著菱形尖塔的表面,他能感受到手上傳來的些許摩擦感。
菱形尖塔的表面並非洛倫佐所看到的那樣光滑,其上有著什麼東西。
黑夜緩慢地蓋過天空,視線變得有些昏暗,因此滾滾烈焰在洛倫佐的眼中徘徊,仔細地觀察著菱形尖塔。
洛倫佐看到了繁瑣的文字。
在這表明雕刻滿細小的文字,它們密密麻麻地排布在其上,布滿了整個塔身的表面。
「這是……文字嗎?」
疫醫也學著洛倫佐的樣子去觀察,繁瑣如咒文般的文字映入眼中。
菱形尖塔上的文字和洛倫佐所熟悉的文字很是相近,兩者之間的符號只有在一些微小的地方不同,看起來這大概是先代文明的文字,只不過在歲月的疊代下出現了些許的誤差,不過這不太妨礙閱讀,洛倫佐能勉強地認出一些字跡。
「瓊尼·阿拉比。」
洛倫佐從細小繁瑣的文字間辨認出了一段,這讀起來應該是一個名字。
「貝基·梅爾沃德、垃迪·法茲、巴拉克·菲爾德……」
洛倫佐認出了更多的文字,可它們和之前一樣,還是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雷扎·霍奇斯……」
疫醫也認出了一個名字,他低聲念叨著,然後看到了洛倫佐那略顯驚恐的眼神。
只見洛倫佐向後退了幾步,他仰起頭,努力地試著看到菱形尖塔的頂端,然後他一個踉蹌,摔坐在了地上,過了好久,洛倫佐才緩緩說道。
「我……我知道這是什麼了,疫醫。」
洛倫佐露出苦笑,不知所措地看向四周。
「你覺得一個巨大的尖塔,刻滿人們的名字……你覺得這會是什麼。」
聽著洛倫佐的話,疫醫也意識到了答案,血肉劇烈地蠕動著,他就像雕塑一般呆滯在了原地,眼瞳猩紅,能聽見劇烈的心跳聲。
洛倫佐知道這些菱形尖塔是什麼了。
「這是碑。」
華生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哪怕是她,此刻的聲音也失去了往日的平靜,帶著顫抖的餘音。
「紀念死者們的……紀念碑。」
高聳的菱形尖塔靜默地屹立於大地之上,無窮無盡的亡魂被銘刻於其上,它們一個接著一個,成百上千,如同密集的鐵林,無盡的歲月里,冷眼旁觀著輪迴疊代。
在這世界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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