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頭落寞地走在寂靜無人的大街之上,孤雲殘月,在青石板上現出斑駁的光影,影影幢幢,宛如陰森地獄,每一步踏出,卻重重地落在自己的影子之上。整條大街,沒有燈光,沒有人聲,有的只是無邊的苦寂。安陽城自西秦國入寇以來實行的宵禁之策,到現在還沒有取消,一入夜,整個城市立時便陷入到了一片黑暗當中。
牆角處,傳來粗重的喘息之聲,剪刀停下腳步,抬眼望去,卻是一隻肥碩的大狗坐在哪裡,正吐著舌頭,瞪著一雙發綠的眼珠子正幽幽地看著著。
或許是感受到了剪刀身上那濃重的煞氣,大狗陡地立了起來,毛髮倒豎,衝著剪刀露出鋒利的獠牙,猛烈的狂吠起來,似乎下一刻,就會向著他撲來。
看著對面的大狗,剪刀突然笑了起來,先是冷笑,然後笑聲漸大,到最後幾乎變成狂笑,笑得直不起腰,笑得流下了淚。他雙膝慢慢地彎了下去,跪在冰冷無人的街道之上,笑聲漸漸變成了哭聲,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對面的大狗收起了獠牙,夾起了尾巴,轉身灰溜溜的逃進了巷道的深處。將自己藏身於黑暗之中,向著外面又吼了幾聲。
哭聲在寂靜的夜裡很響亮,傳出去很遠很遠,街道旁的宅院裡,傳來了孩子的啼哭之聲,但馬上便被人捂住,只餘下更遠一些的地方,狗叫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傳來。
帽兒山敢死營。
和尚斜倚在高高飄揚的敢死營軍旗旗杆之上,看著一個身影由遠及近,漸漸地出現在他的面前。敢死營和以往一樣,沒有柵欄,沒有壕溝,沒有鹿角拒馬,一個個軍帳東一砣,西一簇看起來毫無章法的擺放在帽兒山上,但只有真正了解他們的人,才知道這些看起來亂七八糟的布置之中隱藏著的重重殺機。
和尚瘦了不少,頭皮上頭髮也長出了寸許高,雙手抱著膀子,看著剪刀停在自己的面前。兩人冷冷的對視著,在敢死營中,他們兩個是最互相看不順眼的。剪刀因為家裡變故的原因,對於和尚這樣因為採花問柳被抓起來的傢伙,簡直就是深惡痛絕,平時相對,絕無好顏色。和尚自然也不是願意吃虧兒的主兒,與剪刀一向是針尖對麥芒,隔三岔五不打上一架,兩人便身上都痒痒。
兩人互相瞪視片刻,和尚突然冷笑起來,「還以為你剪刀是個正經兒的主兒,敢情也按捺不住跑進城去找姑娘去了。」
「放屁!」剪刀的回答簡明扼要。
「還想瞞我?」和尚走到剪刀跟前,伸長鼻子在他身上一陣亂嗅,倒也不怕剪刀趁機一拳干翻了他,「如果不是去找了姑娘,身上這女人香味是從哪裡來的?」
剪刀不由瞠目,先前進聞香樓的時候,的確是有兩個樓子裡的姑娘一左一右倚擁著他,恨不得掛在他的身上,但僅僅這樣,那香味就傳到自己身上來了?他疑惑地抬起袖子聞了聞,除了酒氣,汗氣,啥也沒有聞到。
看到剪刀的動作,和尚快活的嘎嘎大笑起來,「饒你奸似鬼,也要喝我和尚的洗腳水。露了餡了吧,我可不是野狗,鼻子靈通,不過一詐,你便露出了馬腳,哈哈哈,看你以後還有臉說我?」
和尚手舞足蹈,那樣子,比打贏了剪刀不要高興一般。
剪刀臉色微沉,卻沒有就這個問題與和尚多作糾纏,自己一向的為人處事,和尚一清二楚,這個問題深究起來,不免便要牽出許多是非出來。而那些事情,自己是絕不願意提及的。
「我去了小貓那裡!」他看著和尚道。
「哦,去那裡蹭飯吃麼?還別說,小貓的女人,一雙手看起來青蔥也似的,倒是一手好茶飯。」和尚點點頭。
「在哪裡,我碰到了程平之。」
「那個狗官去找小貓幹什麼?夜貓子進宅,准沒好事,不管他想幹什麼,咱們就是一本之策,不干!」和尚冷笑。
不得不說,旁觀者永遠都是最明白的那個人,和尚沒有見到程平之,自然也沒有看到程平之那憂國憂民,一副沉重之極的表情,便也不會受到他的感惑而學失自我,他只是從自己的本心出發,從先前基於對程平之的一個最基本的評判,便作出了最為正確的選擇。但可惜,這只是他的選擇。而和尚,在三個副尉之中,是最沒有主見,也最隨大流的一個,所以在敢死營之中,他的大隊,永遠都附屬在秦風的旗下。
敢死營中,野狗居前,猛打猛衝,剪刀居中,伺機出擊覓得勝機,而和尚則一直是由秦風直接指揮。
「楊義因為楊一和的倒台,有不穩的跡象,程平之擔心楊義兵變,危害城內百姓,因此請我們移防城內,制衡郡兵,小貓答應了,野狗和我也答應了,你進不進城?」剪刀讓自己的聲音儘量平淡,便如同以往一般無二,聽起來似乎是與和尚在商量,但其實只是在告訴和尚一個結果,他了解和尚,他在聽了這段話之後,一定會是發一頓牢騷之後然後順從大流。
果然,和尚在聽到剪刀說完這段話之後,狠狠地搔著頭皮,頓足大罵道:「他娘的,我說我們就是他娘的賤。兵變就兵變,關我們**事,當初我們在城外面對十幾萬大軍的時候,可沒見他們可憐我們一下,現在他們有事了,馬上就想起我們了。」
剪刀轉身,向內走去,走了一半,回過頭來:「別忘了,你身上穿著大楚的軍裝。你不是城內那些普通的百姓,他們有權抱怨,你沒有。因為你拿著軍餉。另外,你的頭皮該刮一颳了。鬍子也該剃一剃了。」
看著剪刀的背影,和尚摸了摸自己的頭皮,又摸了摸硬茬茬的鬍鬚,嘿嘿的笑道:「老子才不剃,小蔦兒說了,這樣摸起來舒服。不對啊,這個該死的陰險鬼,怎麼突然關心起老子來了,不對頭不對頭。」
一天過後,城外的敢死營二千士卒開始收拾行裝,準備入城駐防,而此刻在城內,郡守府衙門一個密室內,辛漸離,楊義,程平之三人正坐在一個沙盤前,楊義手持一個長長的竹竿,正在指點著城內的地形。
「二位大人請看,這是我們郡兵以前的三個軍營,現在將騰出來由敢死營三個大隊居住,三地分處安陽城東,西,南三個點上,正好處於這個三角形的三個角上,彼此之間的距離最遠,這樣確保在發起之時,他們三個大隊不能彼此呼應。其二,這三處地方都是我精心挑選的,在兵法上說,這便是絕地。東邊這個軍營,兩邊臨著城牆,另一邊是城內一個富商的院子,城牆上就不必說了,這個院子裡,能輕易的藏個一千兵不成問題,而唯一的一條街道,只需以弓弩封死,就讓他們無處可逃。二位大人再看這一處,這是我們最老舊的一處軍營,軍營全是木質構造,最容易使用火攻。而我們郡兵在撤出之時,已經在裡面又動了手腳,保管到時候一點起火來,便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讓這些賊兵陷身火海,而在這四周的民居當中,我們布置了相當數量的弓箭手。到時候瞄準了這些火人射就是。」
辛漸離與程平之二人都是微微點頭。現在的格局是將敢死營這頭兇猛的老虎放了進來,一旦打虎不死,那絕對就會反受其害,便連起先對此頗有微辭的程平之,現在卻變成了最為堅定的要將敢死營徹底做掉的一員。
「最後一隊,進駐的是東城軍營,這裡,也是離府衙最近的一處,我們也將最精銳最能打的軍隊布置在這裡,足足五千人,圍攻這一千敢死營賊兵。同時還配備了五百騎兵,其中打頭陣的,是辛大人帶來的一百名內衛好手。這裡,是不能用火攻的,因為這片城區內,住得都是官員,郡府的重要部衙也都在這裡,只能硬來。不過敢死營中好手並不多,有辛大人帶來的一百內衛沖陣,只要將這些賊兵殺散,那就好辦了。」
「布置得不錯!」辛漸離拍著手道:「毫無破綻可尋,楊將軍,看來你的兵法還是頗有造詣的嘛!這一次立了大功,二殿下必有重用。」
「辛大人謬讚了,為二殿下效力,自當殫精竭慮,不敢有絲毫馬虎。」楊義謙卑的彎下腰去。
「程大人,這件事情在發動之前,只限於你我三人知曉,其它的將領,在發動之夜在召集他們公布,同時,那些有家眷或者親朋好友在安陽城內的將領,要將他們的家眷都控制起來,程大人,到時候你便以你夫人的名義開一宴席,將這些人的家眷全都請到府衙里來。」
程平之微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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