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就有孩子找雪梨去上課,雪梨收拾了一下頭髮洗了一把臉就去了。在課堂上她一定是個好老師,孩子們挺喜歡她。我也沒有問她身體好些了沒,怕自討沒趣,只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往她背包里放了兩個茶葉蛋。她還沒顧上吃早飯……
我抱了一捆麥秸稈,鑽進廚房去生火做飯。那幫男生還沒有起床……
麥秸稈燒成的黑煙躥出來,撲在臉上,我的眼睛忍不住想流淚。
嘎吱一聲,廚房的木頭門全部打開了,我回頭去看,是海哥哥。
「若惜!你在忙什麼?」他還是那樣陽光燦爛地笑。
我剛想叫一聲「海哥哥」,可是我的喉嚨里還沒發出半點聲音,我的整個人已經從小馬紮上摔了下來。
天!!
我看到了什麼?!!
海哥哥的脖子……陽光從他的身後投射進來,我竟然看見他的脖子上有一個雞蛋大小的窟窿有光透出來……
一瞬間!我的頭皮發麻,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灌上頭頂!
海哥哥!
我的海哥哥!!
你怎麼了?
他走進來,把我從稻草上扶起來,很溫和地看著我:「不用做我的早飯了,你忙活他們的吧!我想先去學校看看,雪梨還虛著,如果她不舒服我就替她上課,讓她先回來。」
他的……那個窟窿又消失不見了。我睜大了眼睛看他的脖子,是完好的啊!連塊兒皮都沒有破?!
不!
我意識到了!
那是……那是我預見的!他現在還是完好的!那……他脖子上的窟窿是不久之後要發生的事情!
啊!不!!
老天為什麼要這樣對我?!讓我的眼睛先看見不幸的結局,卻不告訴我他會遭遇什麼,什麼時候發生!不!我不要這樣!總是眼睜睜地看著悲劇降臨,可是我什麼也做不了!我改變不了任何事!我不要這樣!
我的喉嚨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奶奶,幫幫我啊!我不要海哥哥出事!不要!一千個不要!一萬個不要!!我在心裡吶喊,我的聲音卻是嘶啞得發不出來!
海哥哥輕輕拍拍我的頭,轉身就要離去。
我伸手去拉他:「不要去!不要去!求求你不要去!」
海哥哥詫異地看著我,他感到莫名其妙:「怎麼了?若惜!」
「不!你哪兒都不要去!我求求你了!我……我現在就去找奶奶!你一定要等我回來!一定要等我回來!!」我丟下他,奪門而出……
奶奶!
奶奶!!
你一定知道的!請你一定要救他啊!
我屋前屋後地找著,大聲叫著「奶奶」,可是院前院後都不見奶奶的蹤影!
奶奶!!!
我急得要哭!
你在哪兒?!
只有你能救海哥哥!
求求你!救救他啊!
我的嗓子啞了,眼淚奪眶而出。
老槐樹!村前那棵老槐樹!奶奶心裡不痛快的時候就會去那裡抽旱菸!
我甩開步子發瘋了一樣地往村口沖,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看不見路過和我打招呼的人們,也顧不上。
海哥哥!
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一定要等我!!!
眼淚之中,看到老槐樹下沒有人!
沒有人!
奶奶!!!
我急得喘不過氣來!
奶奶!你在哪裡?!!
我的最後一絲希望!不!我一定要找到奶奶!
可是要往哪裡去找呢?!
我轉過頭來往奶奶家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和奶奶走岔了,或許她現在正在往家裡走……
我不顧一切地往回趕,迎面卻碰見丟了牛的老郭叔。
我沖老郭叔擺了擺手,告訴他我現在有急事,顧不上聽他講話。我像疾風一樣從他身邊飛過,卻被他拽住:「你哪兒去?你奶奶出事了!」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大了:奶奶……出事了?
「你說什麼?」我不敢相信!我不信!奶奶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會出什麼事?!
「你奶奶今天大早就下地了,背稈子的時候摔了一跤,現在還沒起來,看樣子摔得不輕。」老郭叔垂頭喪氣地皺眉耷眼。
我的心臟快要承受不起了!!
我抱著頭,甩開他就往奶奶家跑。我的眼淚成了兩股瀑布的細流,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不!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啊!!
「奶奶!!」我衝進堂屋就發現屋裡圍著好多的人。
我趴在她身邊,看著她安靜地閉著眼睛,慈祥得就像睡著了一樣……
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年齡大了……」
「是啊!都九十多歲了……」
「算起來……老人要是這麼過去了也是喜喪了……」
我的傷心和我的怒火攪在一起燒了起來:「你們在說什麼?奶奶還沒過去!!我不許你們這麼說她!!你們太過分了……」我的淚珠子在不爭氣地往下掉,吧嗒吧嗒地掉在奶奶布滿滄桑溝壑的手上,可是她一點反應也沒有,安靜地睡著……
堂屋裡安靜了很多,人們大概不會想到,一向溫柔安靜的若惜會像咆哮的獅子一樣發怒。
「走吧!走吧!都散了吧!」大伯看出我的難受,把圍觀的人「請」了出去,留我一個人陪著奶奶……
奶奶……
我在看著她安詳的面孔發呆,忽然想起了她昨夜對我說過:「自己的陽壽自己知道……」我的那股寒意就從脊椎後面直直地躥生了起來……
不!奶奶!
我不要你死!!
你不能離開我!!!
若惜是沒人疼愛的孩子,只有您能給我溫暖,您不能不要若惜……
我的眼淚還在斷了線地流,沁濕了奶奶身上白色的麻布褂子,可是她依然沒有醒過來……
我的喉嚨好干,嘶啞,要冒火星子。我站起來去倒水喝,心裡還在難受地抽搐。
可是我剛倒了水,還沒有遞進嘴裡,鐵柱就沖了進來!
「若惜!」他的臉色蒼白,神色凝重而慌亂,那個神情是我從沒見過的。
我的一隻手背還頂著抽搐的鼻子,看見他這個樣子,我腦袋又是嗡的一聲炸開……
「索海……出事了!!」他的喘息還未停下,我手中的杯子已經掉落地上,摔了個粉碎……
啊!
海哥哥!!
我怎麼……忘了!!
「他……他沒留在家裡等我嗎?」我急促地呼吸,感覺心肺都痙攣得厲害。
「你一走他就出去了,他好像著急去替雪梨的課,可是就快走到學校了,在田埂上倒下了……」
「什麼?你說清楚啊!急死我了!!」我抓住他的胳膊掐出了兩道紅印子。
「就是那個二匣子!你還記得嗎?在樹林子裡欺負你的那個。」
「我知道!他怎麼了?跟海哥哥有什麼關係?」
「他……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雙筒獵槍,一槍就打穿了索海的咽喉。脖子這裡……這麼大個洞,」他還用手給我比畫,「媽的!那小子是躲在暗處背地裡放槍的!索海!索海……當時就斃命了……」
我只覺得整個身體輕飄飄的,好像有靈魂要從我的身體裡脫殼一樣。
「若惜!若惜!!」他搖晃我,像是要把我搖醒,「你別嚇我!你沒事吧?」
「他在哪兒?在哪兒?」我猛然警醒過來,瘋狂地推他,「帶我去!快帶我去啊!!」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
就這麼短的時間內,海哥哥就……
我不信!!
我使勁地搖頭,我要把那個噩夢一樣的消息從我的腦袋裡搖出去,我不信!!
可是……事實不能不讓我相信!
就是一個鐘頭的事情!
他……
海哥哥安靜地躺在田埂上,面朝藍天……
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好像走的時候根本就沒知覺,只是晃一下的工夫,他就走了……
可是他脖子上的那個血淋淋的窟窿……
我不能原諒自己!!
我明明知道他會出現不幸,可是我卻沒能阻止,我在做什麼啊!!
我癱軟地坐在地上,我還有眼淚傾瀉,可是我的嗓子嘶啞,竟發不出任何聲音……
周圍圍了不少圍觀的人,有人說要維持秩序,不能亂,要等縣上公安局的人來。
我在海哥哥的身邊看見了另一個癱軟在地上的女人——雪梨!
她比我哭得響亮得多,是一種宣洩情緒的高亢和悲傷。當然她也看見了我,我在她的眼睛裡看見了一種憤恨得要吃人的仇怨。
恨?!
她恨我?!
在我還來不及任何反應的時候,雪梨已經衝到了我面前,甩開手掌重重地打了一巴掌下來。
我驚呆!
鐵柱也驚呆了!
雪梨還要甩下第二個巴掌的時候,鐵柱反應迅速地抱住了她,把她拖向一邊:「你幹什麼?」
「都是她!都是因為她!那個死丫頭!!要不是她!索海根本不會來這個窮鄉僻壤!他不來這裡怎麼會出現這種事?他怎麼會死?他不會死的!!」她抱著鐵柱撕心裂肺地痛哭……
我知道她心裡難過,她打我我不怪她。雖然臉上火辣辣地疼……
可是……我不明白:二匣子為什麼要打死海哥哥?
他們可能連認識都不認識,怎麼會結仇呢?
二匣子還沒有跑出村子就被人抓住了。人命關天,他被五花大綁送進了局子。
當警察出現要求請雪梨回去協助調查的時候,我們都有些發蒙!雪梨和海哥哥的死有什麼關係呢?
雪梨哭夠了,便不做聲,只是有些呆滯地看著腳下的幾寸黃土。
「雪梨!」鐵柱推了推她。
她忽然暴躁地喊了起來:「我哪兒都不去!我要陪著索海!我要陪著……你們別想趁我不在的時候把他弄走……」說著,眼淚又噗噗地掉了出來。
警察也有些為難:「那我們就在這裡了解些情況吧!我問一些問題,請你配合回答。」他拿出工作筆記準備做記錄。
接下來聽到的,讓我和鐵柱瞠目結舌。
原來前天晚上,在海哥哥和我談話結束之後,他拉著雪梨去了西邊的稻穀場。晚上的稻穀場空無一人,只有壘得很高的稻穀堆。海哥哥說讓雪梨幫我辦考學的學籍證明。
雪梨很不高興:「你拉我出來就是為這事啊?」
「這事怎麼了?這事對若惜來說可是大事!你不能眼看著一個前途光明的孩子埋沒在這個小鄉村里啊!」
「哼!」雪梨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知道!就你關心她!你怎麼不關心我啊?」
「我哪兒不關心你啊!」索海說著就開始在雪梨身上按部就班……
兩個人在稻穀場子裡翻雲覆雨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旁邊的谷堆後面躺了個人在睡覺,這個人就是——二匣子!
二匣子本來無所事事,躺在谷堆上看星星乘涼,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當雪梨的亢奮聲音把他從夢中召喚回來的時候,他就像流著口水的饞貓一樣縮在稻草後面一動不動地偷看。
月光下,雪梨豐盈白皙的乳房在抖動著發出誘惑的藍色光澤……
二匣子心裡跳騰得厲害,他還從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乳房。當下對自己說:奶奶的!你要是上了這城裡的女人,還不得成英雄!咱是個男人啊!哪兒有光看不上的道理……
所以,那天之後,他的眼睛就一直跟著她……
可是雪梨和同行的人走得太近,二匣子一直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
後來,他看見我一個人跑向村北頭的果樹林子,就覺得有機可乘,吃不到大的就抓小的……再後來,也就是鐵柱救了我,拿鐵杴砸暈了他。
可是,他又怎麼會跟海哥哥結仇呢?
我不明白。
警察示意我們不要急,二匣子已經全部招認了,現在就是來找雪梨核實的。
雪梨擦乾了眼淚,滿眼放出幽怨的光,向我們講述了昨天上午發生的事情:
那個時間,也就是雪梨中暑之後。
二匣子終於找到了雪梨單獨出來的機會,那是她一個人去公廁解手。他就捂著她的嘴,把她強行拖到了旁邊的葡萄架子下……
當然二匣子的暴行沒有得逞,索海隨後就找了過來。當索海看見被壓在二匣子身下的雪梨時,暴跳如雷。他不是個乖得不會打架的好學生,相反,索海非常善於打架。二匣子不是他的對手,被他修理得很慘。索海臨走時不解氣,朝他的命根子上狠跺了一腳,讓他疼得滿地打滾。也就是這一腳,讓二匣子覺得受了奇恥大辱,才引發了他的報復心理。
「可他從哪兒弄的獵槍呢?」鐵柱不解。
「是這個村子裡的一個老獵戶的,算是私藏的。二匣子經常給那老獵戶送酒喝,就是想擺弄他那桿槍。這不,這次作案是偷出來的……那把槍我們已經收繳了。」警察在輕描淡寫,可是我們每個人都心如刀割。
如果獵戶沒有私藏這把槍……
如果那天晚上海哥哥和雪梨沒有去村西頭的稻穀場……
如果……他們這個暑假根本沒來過這個村子……
啊!
時間不可能倒流,扼腕的痛苦只能活著的人品嘗……
我的海哥哥……
真的就這樣消失了……
人的生命太脆弱了!!
也只是一朝一夕的時光,死神就把一個陽光燦爛笑容可掬的大男孩兒帶走了。
他才二十二歲啊!
生命剛剛開始,一株稚嫩的樹苗還在期盼著成長為蒼天大樹,就無聲無息地夭折了。
我以晦暗蒼白的面孔與他相對,想為他擦洗乾淨臉上的塵土。他那張沒有血色的臉是那麼的安靜,沒有一絲猙獰和不安。我有一點點的安慰,海哥哥走的時候應該是沒有痛苦的……
我用濕了水的手絹去擦他脖子上那個血淋淋的洞口,洞口四周是黑色的,似乎還有冒煙的彈灰。我已經哭不出來了,我知道自己難過得要死,可是現在……我竟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
「你給我滾出去!」身後的雪梨像瘋了一樣咆哮,「你滾!我不要你碰他!不許你碰他!!」她衝過來推搡我,歇斯底里地要把我擠出去。
我跌跌撞撞地摔到一個人身上,抬頭,看見一張凝重痛苦的面孔:「鐵柱哥哥!」我的聲音沙啞哽咽。
「你先離開吧!不要刺激她了,她現在情緒不穩定。」他的聲音也是沙啞而苦澀的。
我默然,我能說什麼呢?
這個時候我竟然只能像個外人一樣被推出來。
可是……那也是我喜歡的海哥哥啊!我在心裡偷偷喜歡了七年的人……可是……我只能眼看著他孤零零地躺在沒有溫度的黃土上,連陪他一下都不可以……
我是個不受歡迎的人……
我是被驅逐的……
我的心裡有個聲音在掙扎,可是只能揪痛我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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