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珂……幹嗎一直來回走動?緊張嗎?」
「啊?是嗎?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收回思緒,停下踱步,轉而看向那提醒我的人:「抱歉,蕾雅,現在幾點了?」
「中午1點鐘。你要出發了嗎?」蕾雅斜靠在沙發上,弓起膝蓋,把自己埋在一堆靠枕中悠閒地看著我。她的手中還有一本已翻過半的小說。
啊,快到點了。於是,我朝著蕾雅「嗯」了一聲。
周三下午的開庭時間是兩點半鐘,剛好今天下午也沒課。但考慮到路程較遠且還要乘坐公車,而且我還跟戴莎約好提前見面,現在已經不適宜繼續待在宿舍了。
「加油,伊珂。」蕾雅笑著向我打氣。
「謝謝。」我還以蕾雅一個微笑。看著她那陽光般的笑容,感覺似乎沒那麼緊張了。
「那你今天會晚回來嗎?聽說庭審流程相當冗長呢。」蕾雅問。
「不知道呀,我也是第一次出庭。不過,應該不會拖到晚上吧。」我回答說。
「嗯……反正我宿舍大門不反鎖啦,等你回來後再鎖上吧。」蕾雅低頭繼續讀起小說。
「平時就是我回來後反鎖的啊。」我晚上兼職後回到宿舍,差不多都要8點半以後,早已習慣了進宿舍後反鎖大門。可能蕾雅比較小心謹慎,或者說她有些膽小吧。
「知道呀。你記得就好。」蕾雅目不轉睛地看著小說,嘴角翹起了微笑。她似乎快沉浸到伊芙璃的世界裡去了。
「那我走啦,再見。」我向蕾雅告別,轉身出門。
身後傳來蕾雅的聲音。
「再見。嗯……早去早回呀。」
……
當我在寧中大道站下車時,掏出懷表一看已經是中午1點40分,時間還好。
再步行走過一段路後,就能見到高等法院大樓。長長的白色石牆撐起陡峭的斜屋頂,間隔嵌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三排立式長方形窗戶。正中央的馬蹄形石梯圍繞著正南大門並連上二層樓外的露天長廊,懷抱著白色石板鋪就的噴泉廣場。
這是一棟宮殿式三層建築。前方的噴泉水池是我與戴莎約好見面的地方,當我走到附近時,很快就見到戴莎的身影。她此刻正在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說話。
我不禁放慢腳步,正想著是否要過去打招呼時,卻被戴莎一個不經意的轉頭發現。
「伊珂!過來這邊吧。」戴莎微笑著向我招手。
於是,我便走到戴莎身邊,向她和旁邊的男子問好。
「我介紹一下。伊珂,這位是國家檢察院副檢察長奧文。」戴莎保持著笑容,稍停片刻後補充說:「他是我的戰友。」接著,她又向奧文介紹了我。
「你好,伊珂。」奧文主動向我伸出手:「謝謝你能來作證。」
「你好,奧文先生,這是我應該做的。」我仰視著他並和他握手。
……
「奧文,你剛剛提到陪審團怎麼了?我剛好沒聽清。」戴莎突然問了一句。
「……」奧文沒馬上回答。他收回手後又瞥了我一眼。
「說吧。今天我們都是並肩上場的戰友。」戴莎催促起奧文。
「嗯。」奧文點了一下頭,兩手插在褲袋中,同時留出拇指在外,看向戴莎:「按你要求深挖了這次陪審團的構成。15名陪審員中,有10名來自碎石城工商聯合會或其關係人。」
「這不合理……」戴莎雙臂交叉置於胸前,皺起眉頭說:「按照抽籤和初審規則,預計得有5名工商人士,5名工會人員和5名其他人士。」
「你知道抽籤可以從選區合格公民名單,行駛證件清單和社會保險碼中隨機選取的。」奧文對戴莎說:「法官指派執行官對本案採用後兩種規則,選取了百名各界人士進行初審。」
「最後那種東西可是工人的述求之一。而且擁有駕照的工人也不多。」戴莎搖搖頭,接著問:「法官是怎麼甄別和挑選陪審員的?我已申請法庭更換法官審理此案。原來那個法官是財團的座上賓。」
「戴莎,法庭已滿足了你的要求,更換成霍頓法官。順便一提,霍頓在政治上傾向於人民黨。」奧文敘說著。
戴莎苦笑一聲,問:「那麼,剩下的5名陪審員全是工會成員咯?」
「工會涉嫌策劃近期多起恐怖襲擊事件。特別是上周日的聚能聯合集團總部大樓爆炸案,工會未洗脫罪名之前,成員若擔任陪審員,其政治傾向可能影響本次庭審公正性,因此被辯方要求排除並被法官批准。」奧文作了解釋。
「然後就被替換成5名工商聯合會成員?這真荒唐。那麼,剩下的5名陪審員又是什麼來歷呢?」戴莎接著問。
「還有3名為勞工聯合俱樂部成員的關係人。」奧文回答。
「這個俱樂部是臭名昭著的聯合安保會跟班啊。」戴莎「哈」了一聲,嘲弄著說:「也就是說,在這起導致四名工人死亡的案件中,有13名來自工商界大亨和旗下打手的陪審員?」
「這個評價不太合適,戴莎。法官還讓執行官特別指派,由德高望重的聖主教盧克大主教來擔任陪審員。」奧文淡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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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尊敬盧克大主教。」戴莎嘆了一聲:「但大主教是非常仁慈的人,主張寬容和感化,反對死刑和刑罰。」
「對。最後一名陪審員是社會進步黨成員,偏左派人士,對工人持同情態度,可能相對有利於你吧。」奧文看著戴莎,語氣稍微舒緩了些。
「有利的一票,而且還要爭取的意思嗎?」戴莎笑了一聲。
「聊勝於無吧。」奧文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應該在庭前會議要求再更換一批陪審員,甚至是法官。」戴莎看著奧文,問:「你支持我嗎?」
「我支持過你了,戴莎。不是每個案件都能兒戲般地更換法官。」奧文與戴莎對視著,緩緩地說:「你不能一直洗牌來保證抽到你想要的牌。你該知道濫用國家權力和法律程序的後果吧?」
「更何況。」奧文接著講:「這15名陪審員已經通過甄別和初審程序,都是品行優良的守法公民,並非那種善惡不分之輩,不能僅憑身份來排除他們。而且,你也未在規定時間內提出異議。」
「但他們已經憑身份和可能的政治傾向排除了一批人。」戴莎問:「法官怎麼不乾脆執行非正常程序,直接指派執行官選擇陪審員算了?」
「這只是個小刑事案件,沒必要這麼做。」奧文強調說:「法官的選擇沒什麼問題。根據憲法的司法獨立條款,法官有獨立作出選擇且無須對外解釋的權利。」
「你覺得這是個小刑事案件嗎?」戴莎交叉著雙臂,雙手十指漸漸屈起來,盯著奧文。
「就法律性質而言很小,從政治意味看很大。」奧文看著戴莎,視線未曾挪開半寸:「聚能聯合集團,是全國工商聯合總會及碎石城工商聯合會的會長機構,在當前的複雜形勢下,政治表態和聲譽非常重要,不能因任何事件授人於把柄。你也知道,現在一件小事都會被造勢成陰謀論。對這起涉及聚能聯合工業旗下礦區工人死亡的訴訟,聚能聯合集團一定要贏。」
「一定要贏,而不是一定會贏。奧文,你這是給我一線希望嗎?」戴莎輕笑了一下:「我不認為這是一件小事。」
「只是打個比方而已,戴莎,不要過度解讀。」奧文也笑了一聲:「我始終是站在你這邊的,戴莎。你一直都知道的。」
「……」戴莎並未回話。
她略低著頭,交叉的雙臂抱得更緊,雙手緊抓著雙臂。仿佛在不經意間,她作出一個挪腿的動作。她原本雙腳踏著高跟鞋指向奧文。現在,左鞋尖慢慢地在地面上摩擦過一道弧形後,指向法院外的寧中大道方向。
「怎麼了,想離開嗎?」奧文問了一聲。
「別試圖解讀我。」戴莎抬起頭瞥了奧文一眼,鬆開雙臂,改成雙手叉腰的姿勢。她迅速收回左腳,改為以右鞋尖指向法院正南門位置,回應說:「我確實想離開,因為法官召集我們開個小小的庭前會議。還得和那群紳士們討價還價呢。」
「嗯。戴莎,你今天面對的陪審員及旁聽者,以遵守秩序的社會精英居多,並非無政府主義者或暴力分子同情者。後兩者,包括能晶礦工及其家屬在內,因上周的暴力事件嫌疑而被暫時限制參與或旁聽任何庭審,為期一周。」奧文提示戴莎:「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事。聽眾和審判者都發生了變化,你可能要調整辯論策略。」
「小刑事案件也有小的好處。寧諾州允許輕罪案件適用非一致性裁決原則,而且這起案件也不會再上訴到國家終審法庭。祝你終戰順利,戴莎。」奧文送出一道微笑,仿佛在鼓勵戴莎。
「謝謝你,奧文。」戴莎還以微笑,收回雙手,恢復成放鬆的姿勢。她轉而看向了我。
「走吧,伊珂。抱歉讓你久等了。」戴莎看向我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眉毛輕挑,雙眼睜大,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
我趕緊應了一聲,隨著戴莎一起踏上石梯,從二樓外走廊進入法院樓里。
……
從法院二樓正門進入後,首先到達的是接待大廳。
戴莎對這地方相當熟悉,她知曉本案由霍頓法官審理後,只瞥過一眼牆上的指示圖,便略過諮詢台,帶著我踏入東側二樓長廊。
我跟著戴莎,走在內部東側長廊的棕紅色木地板上,繼續向東前行。我的右手邊是由半腰高棕紅色木飾面和淡黃色牆紙裝飾的牆壁,牆上間隔著排開一扇扇長方形格子窗,透過窗戶,還能看到連接二樓的外部露天走廊和遠處寧中大道的車水馬龍。
我的左手邊是一間間關著門的房間,房門大小不一。那應該是不同法官主持庭審的場所,我不斷看到三兩成群的人進出房間或在走廊上攀談。每個人都是端莊整齊的正裝打扮。
經過一處窗戶時,我看到兩個靠著窗的人正在交談出庭準備,聽到「你待會不論被問到什麼問題,都堅持不知情或不記得,有權沉默或申明這個問題與此案無關」的話。
那個在傳授技巧的戴眼鏡半禿男子可能是名律師,而一臉專注看著窗外風景的中年棕發男人也許是個證人或是被告?看著他們的著裝和儀容,真心分辨不出他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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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珂,怎麼一路上這麼沉默?剛才的談話影響到你了?」戴莎的聲音響起。
「有一點吧,不過,我相信學姐能克服這些困難。」我看向戴莎,既給她,也給我打氣。
「不用擔心。我之前提過的,我們的習慣是總會設想各種最壞情況,並不代表事情就會真往那個方向發展,只是提醒自己要想辦法隨機應變而已。」戴莎笑著看向我:「我們一起加油吧。」
「好的。」我微笑著點頭。
我們走到了目的房間之前。戴莎拉開房門後,我跟著走進裡面。
我看到的是一個小廳,兩旁各是一個關著門的小房間,前方還有一道門。據戴莎所講,這兩個小房間是供控辯雙方和當事人談話用的私密空間。
戴莎拉開第二道門,映入我眼帘的才是真正的法庭。
我能一眼看到,法庭正前方中間最靠裡面,那高大且威嚴的突出席位,猶如小山般壓過全場所有席位一頭。那應該就是法官席位。
戴莎簡單地向我介紹位置分布。以法官席位為中心頂點,挨著左邊的是書記員席位,挨著右邊的是證人席,也是我將要站上去的地方。
靠最左方牆壁的是兩排陪審團席位。
而在法庭的正中間位置,左右邊的控方和辯方席位正對著法官席位。
法庭的最下方位置,靠近第二道大門附近的五排座位則是旁聽席,中間留著人行通道。
我看到旁聽席前方的中間位置還有一個單獨的無座椅席位,三面木板之上圍起拔高的玻璃牆,形成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聽戴莎說,那裡站的都是重刑犯罪嫌疑人。
現在為時尚早,暫時只有我和戴莎站在這間頗為寬敞的法庭中。
「伊珂,你先在旁聽席歇息一會。」戴莎略帶歉意地跟我說:「我得先去前面的法官辦公室一趟。」
「我知道,你忙去吧,學姐。」我記得她剛剛說過的庭前會議的事。
「不算正式的會議,很快。這位法官不想拖太長時間呢,想召集我們確定辯論重點。」戴莎解釋後,便跟我告別:「那待會見。」
「嗯,待會見。」我目送著戴莎走到法官席位後面,拉開後牆靠右的一道門走了進去。原來那裡還藏著一間法官辦公室。
後牆靠左還有一道門,裡面又是什麼房間呢?
……
現在,偌大的法庭中只剩下我一個人。我隨便找了第一排的某個靠中間走道位置坐下,做了一個深呼吸,好讓自己更冷靜一些。
這份孤獨又安靜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太久。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走廊外的喧囂逐漸帶進了法庭。
開始陸續有人走進來。最開始經過我旁邊的人還好奇地看了我一眼,隨著旁聽席和陪審團席漸漸坐滿人,便再沒什麼人能引起其他人的關注了。一些可能彼此認識的人正在交頭接耳,法庭開始充斥著各種雜音。
最後進來的是幾位法警,被夾在其中的是我並不陌生的德肋。他看起來精神還行,沒醉酒的時候,那副西裝革履的裝扮還算是人模人樣。他似乎沒發現我的存在,視線一直盯著前方,隨著法警步過重刑犯罪嫌疑人席位,走到辯方席位後,便自個坐到靠右邊的座椅上。
這幾名法警的神情都很放鬆,就像按慣例運送完一件貨物後,分別走到法官席位後面的牆邊站定。我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有兩名法警直接坐在了旁聽席。
可能因為這不是重罪案件吧,整個法庭氣氛很輕鬆。我甚至有一種參加校園講座的感覺。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我身後響起。
「伊珂?」
咦?我回頭一看,竟是芙琳。她身旁還有抱著一大摞資料的萊特和始終嚴肅的菲利。
「伊珂,你到啦?」萊特也向我打了聲招呼,但馬上就跟我告別:「抱歉,我得先過去。」
「嗯,你們好。你們忙吧。」我趕緊起身,快速向他們三人問好。
「謝謝你來,伊珂。」萊特笑著回應我後,便走向控方席位。他將手裡的資料全部擺放在大方桌上,並拉過靠左的椅子坐下。
「我們又見面了。」芙琳微笑著問我:「我們能坐到你旁邊嗎?」
「當然可以,請隨意,芙琳女士。」我走到中間通道上,讓出路給芙琳和菲利。
「謝謝。」芙琳笑了一聲,很自然地走到我的左手邊坐下。
菲利也笑著向我點了下頭,走過去並坐在芙琳身邊。
當我坐到自己位置後不久,便見到法官辦公室的門被人從裡面打開。
戴莎和一位中年男士分別走了出來。
我看到戴莎似乎邊走邊在搜尋著什麼,便高舉起手向她示意。
戴莎很快就注意到我的動作。她遠遠地看著我,抬起手輕揮了一下,送出一個微笑。接著,她便走到控方席位,坐到萊特旁邊的座椅上,開始低頭跟萊特交流。
另外那位同樣身著正裝的中年男士走到辯方席位,在德肋旁邊坐下後,也開始與其低頭交流。
那應該就是戴莎所提過的安傑,本案的辯護律師。
法官辦公室的門仍敞開著。過了好一會,才有一名身穿黑色法袍的中年男士走出來。
這位頭髮花白且戴著金絲眼鏡的男士徑直走向法官席位,他應該就是霍頓法官。當他出現時,旁邊的書記員率先站立,帶動法庭全體在場的人站立致意。
原本還一片喧譁的法庭頓時鴉雀無聲。
我跟著站立的時候,仿佛能感受到那與眾不同的肅穆氣氛。
霍頓法官坐下後,只是簡短地講了一句。
「開庭。」
跟接著,大家紛紛坐下,掀起一陣排山倒海般的聲音後又馬上回歸安靜,猶如暴風雨來臨前的靜夜。
這場庭審,就在這樣莊嚴的氣氛中拉開序幕。
……
喜歡魔女的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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