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個呼吸間,俞溟溟的形貌就顯得異常蒼老,即便因為完美之軀而沒有像常人那般變成滿臉皺眉的老嫗,卻也能看出她身上生命力的流失。
洪馗終於從徹底茫然的打擊中回過神來,看著俞溟溟身上變化,虛弱道:「這並非是化骨狂蜂針的效果。」
他似是已然認命,對被剖開胸膛,露出心臟的狀況毫不在意。
俞溟溟身形搖晃,看起來似乎下一刻就會到底,她虛弱的笑道:「你又沒把我的話放心上,我不是說過了,我的壽元將盡。」
洪馗無言以對,俞溟溟的確說過這話,更提過因為突破境界才使得大限之期延長,只是當時俞溟溟的語氣仿佛在閒談一般,令他下意識的認為,所謂的「壽元將盡」至少是數年的時間,不曾想竟是迫在眉睫,居然就在今日!
「難怪她說,將命運交由我來決定……如果今日我不下決心對羅豐動手,她恐怕只會悄悄找個地方,安安靜靜的等待死亡的降臨,未必會發生與我搏殺之戰。」洪馗心中忖道。
他卻不曾想到,以俞溟溟對他的性格的了解,又怎麼可能難以確定,他是否會對羅豐下手。
在其他眼裡,這或許是個疑問句,但在俞溟溟眼裡,這早已是個肯定句。
只要羅豐露出破綻,洪馗必定會把握機會。
她早已料到會是這番結果。
俞溟溟只是盯著洪馗,並不說話,雙瞳中如走馬燈般閃過一幅幅畫面,似有對過往的留戀,似有對生命的不舍,似有對打破命運的欣喜,似有對未來的期待。
洪馗卻是沒有心情去讀懂俞溟溟此刻所想,萬念俱灰道:「不管如何,成王敗寇,那些都不重要了,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動手吧。」
俞溟溟點了點頭,接著舉劍刺下,鮮血飛濺,生生剜出了洪馗損壞的心臟。
隨後,再一劍,切開了自己的胸口,駢指如劍,幾下刺點,切斷幾處與其他部位聯通的心脈血管,扯出噗噗跳動的心臟,塞進洪馗被剖開的胸口大洞。
她隨即又拿出兩道符籙,一張貼在自己身上,一張貼在洪馗身上,法力涌動間,將兩人的傷勢止住。
這等兇殘的舉動,換成凡人早已死透了,但對於晉級六重境的修士而言,只要不是被擊碎頭顱,似心臟等要害部位就算沒了,也能活上一時半刻,似武修等生命力特別頑強的,甚至在被挖出心臟後,還能生龍活虎的大戰三百回合。
「你做什麼?」
洪馗看著胸口的傷勢在法力影響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而被強塞進來的心臟,也跟其他的血管重新連接起來,不明白俞溟溟為何要這麼做,既要殺他,又要救他,而且是拿自己的生命來救人。
「我不是說過了嗎?一定會讓你變成人……算了,反正我早已習慣,說的話不被你放心上。」
俞溟溟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她胸口的外傷雖然癒合,但缺了一顆心臟,無論如何身體情況都算不上好。
「為了防止我們背叛,宗門在我們的心臟上做了手腳,一旦生出叛逆之意,心臟就會分泌出一種奇異的毒素,這種毒素會寄生在骨髓中,使人提前衰老,生命力流失,幾乎無藥可解。值得慶幸的是,這種毒只會分泌一次,想來宗門的人對此毒非常自信,不認為誰能解開。」
她當空招了招手,奇異的虛空幻境消失,光芒匯聚在她的掌間,變成了一個不起眼的布袋,而此刻兩人身處的位置,乃是陌生的沙灘海岸,黃金色的沙子上,帶著鹹味海風習習吹來,見不到羅豐等人的蹤影。
「你為何要這麼做……」洪馗艱難的挺起上半身,開口詢問。
「那名負責監督我們的長老已經被我毒殺了,本來我們就是不能見光的存在,宗門內知道我們的人寥寥無幾,而且為了避免你暴露身份,知道你真實身份的只有我跟那名長老兩人,所以從今以後,再也沒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可以選擇全新的人生,不再被任何人束縛。」
俞溟溟緩步走向一處崖壁的盡頭,望著遠方蔚藍的海洋,聽著海濤拍岸的聲音,混雜著幾聲海鳥的啼鳴,閉上了眼睛,仿佛在盡情享受著。
須臾後,她轉過身,望著洪馗道:「我把我的生命交給你,你要連同我的份一起,好好的活下去,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以後,記得相信我說的話,別總是把我當成在開玩笑。」
說完,她的臉上露出了得償所願的燦爛笑容,不帶任何遺憾,出塵縹緲,宛如天女。
她伸展開雙臂,頂著海風,仰面倒了下去,靚麗的身影吞沒在海浪之中,化作純白的泡沫,消失不見。
洪馗愣愣的看著發生在眼前的一切,仿佛身處夢境之中,尚未醒來,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迷茫之色:「以後,我該何去何從?」
……
山洞中,羅豐等人看著一具釘在山壁上,被人在胸口處挖出了一個大洞的乾屍,若有所思。
「雖然模樣已經無法分辨,但依照我的直覺,這傢伙應該就是厲血海那個賤人,嗯,不會有所,那賤人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秋璃斬釘截鐵的說道。
方月儀道:「有誰搶先我們一步下手了,會是誰呢?」
端木正分析道:「不會是太陰派的人,否則殺掉敵人主帥,早就跑來向我們請功了,而且太陰派弟子的調配都在我們掌握之中;
也不可能是蠻鬼派的人,以下犯上的決心可不是人人都能下的,而且對這個計劃,多數人都蒙在鼓裡,不可能做到將計就計,提前埋伏,最有能力做這事的泰煞牽制了一大批蠻鬼派的修士,在一旁作壁上觀,沒法插手;
海族的可能性同樣極小,理由相同,我們事先未曾跟他們進行聯絡合作,他們沒可能提前設想到這一步,而且若下決心跟我們合作,拿厲血海的人頭來交換利益才是正常的行為。」
方月儀不滿道:「這三方人馬就是全部了,既不是太陰派,又不是蠻鬼派,也不是海族,難道是哪裡旮旯角落裡冒出來的散修?這更不可能,這處山洞極為隱蔽,如果不是事先知曉,或者像我們一樣有追蹤的手段,若說完全是機緣巧合下發現的,打死我都不信。」
羅豐道:「明面上是這三方人馬,實際上另有三方隱形勢力,即六道宗、歸墟教和暗助海族的勢力,六道宗自然沒有可能,剩下兩方都嫌疑,但我認為歸墟教自己出了叛徒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至少在八成以上,至於理由,太多了。」
能夠熟知厲血海安排的退路,以及他全身精血被吸乾的症狀,無不證明是厲血海身邊熟悉他的人下的毒手,更何況,歸墟教出叛徒一事已有俞溟溟這先例在。
「可惜了,我本來還打算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償還做下的血債。」
羅豐嘆了一口氣,祭出萬鬼鎮仙塔,那些被厲血海用來祭煉萬穢污血的女子怨魂飛散而出,她們一見到厲血海的屍體,個個發出迫切的尖鳴,瘋狂的撲了上去,咬下乾癟的血肉。
眨眼之間,厲血海的乾屍變成了一具骨架,所有能夠撕咬的部位都被啃食乾淨,仍有一些冤魂意猶未盡,畢竟一具屍體上的肉就那麼多。
如果沒有發生意外,那麼被啃食的將是厲血海的魂魄,但此時早已不見了蹤影,人死之後,靈魂會被攝入冥府,重新進入六道輪迴,如果天人強者,或許還能抵抗一二,遊蕩天地間,不入輪迴,但肉身境修士基本沒有反抗的能力。
端木正看出此間來龍去脈,建議道:「讓我用浩然正氣訣,洗去她們身上的戾氣,送她們入冥間吧。」
羅豐正要點頭,通天古書插話道:「這裡非是大千世界,未必有成形的冥府結構,人死之後,也許魂魄不會進入輪迴,而是散離在天地間,以此人的修為,魂魄就算被陽氣消散也要相當的時間,現在開始收集或許還來得及。」
羅豐覺得有嘗試的道理,他雖然不懂怎麼去聚集一個人散離的魂魄,但作為奴役萬鬼的鬼師顯然精通此道。
在得了命令後,鬼師用厲血海的骨架為媒介,施展陰間咒術,霎時山洞中陰風大作,濃郁的陰氣匯聚起來。
羅豐等人連忙收斂氣息,克制住體內的陽氣,以免對施展術法造成影響。
片刻後,厲血海的殘魂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一個個拼命掙扎著,卻難以擺脫,縱然他生前修為要遠勝過鬼師,一個巴掌就能將其拍死,但死後卻敵不過鬼師的一根手指。
畢竟是八重境修士的魂魄,魂力的厚度遠勝凡人。
數千冤魂簡直像見到了餌食的魚群,蜂擁而上,盡情的啃食著厲血海的殘魂,令其痛苦的扭曲掙扎,想要悲嚎卻發不出聲音。
這幅畫面異常殘忍,不過在場的都非凡人,也就司鏡柊略帶不忍的偏過頭,余者根本不放心上,甚至還有拍手叫好的。
秋璃:「賤人死得好,這才是應有的報應,叫你作惡多端。記住教訓,下輩子別再這麼嘴賤了……差點忘了,你已經沒下輩子了。」
在分食掉厲血海的殘魂後,數千怨魂的恨意得到了滿足,拘束著她們留在世上的枷鎖消失,紛紛化去身上戾氣,露出祥和的笑容,飄然乘空消散。
等到一切平靜後,半空中忽而有一股玄之又玄的純陰之力匯聚,凝成一塊拇指大的石頭,落入羅豐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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