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俘虜聖君的第七年 11 王權骨杖

    王庭的正中屹立的粗糙石柱,七年來仿佛沒有絲毫變化。當那些猙獰的輪廓刺穿了地平線的時候,蘭繆爾在魔王的懷裡醒來了。

    睡了許久,蘭繆爾的身體狀況明顯比昨日半死不活的樣子要好上不少。他簡單洗漱,又被魔王餵了一點食物,之後就開始四顧尋找。

    「怎麼?」昏耀優哉游哉地撐著額側,好笑地看著自己的人類。

    「那枚禁鎖被您弄到哪裡去了?」

    蘭繆爾無奈,指了指自己的脖頸:「我畢竟名義上還是您的奴隸,不管那東西有沒有用,總之還是戴上比較好。」

    昏耀:「唔,丟了。」

    蘭繆爾:「吾王不要開玩笑,您當我認不出精銀嗎,那也是能丟的東西?」

    昏耀挑眉不語,裝作聽不懂。蘭繆爾又道:「如果少王看到我隨王出徵才幾個月,歸來就卸了鎖」

    「是我卸的。」昏耀懶洋洋打斷道,「她有異議,要麼來找我決鬥,戰勝我成為王庭的新王,使我服從她的命令,要麼憋著。」

    蘭繆爾無話可說。他又問昏耀是否要騎馬,並委婉地暗示魔王這樣陪自己窩在馬車裡實在不太好,結果再次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蘭繆爾還想再勸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遠方傳來了蒼涼的鼓聲和鈴聲,以及有序的腳步聲。這些夾雜在一起,醞釀出風雷般的氣魄。

    那是留守王庭的大魔們,在少王的帶領下迎接魔王的歸來。

    「好了。」

    昏耀拍了拍蘭繆爾的肩膀:「回家而已,放鬆點。」

    說罷,他姿態散漫地抬手掀開面前的車簾,大步走了下來——

    開闊的石柱大殿外,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十七八歲光景的魔族少女。

    她有雙罕見的金眼睛,目光銳利得像高空的烈鷹;裸露的身體被泛著棕紅光澤的硬鱗包裹,與鱗片同色的棕紅長發則編成辮子,頭頂修長的盤角無聲地昭示著她的尊貴血統。

    她手持一根巨大的獸骨權杖,高喊:「吾王歸來!」

    ——這便是少王天珀,未來的王庭之王。魔王昏耀將其視為繼承人來培養已經有三年,若她爭氣,將會是第二個深淵之主。

    王庭最年長的大祭司塔達,用蒼老的雙手從天珀手中接過獸骨權杖,轉身將其遞向那道迎面走來的身影,同樣喊:「吾王歸來!」

    幾十位大魔齊齊跪地,高聲喊道:「吾王歸來!」

    「狂焰」摩朵與「疾風」阿薩因,兩位魔王麾下最強的將軍分別立於左右。魔王則從正中走來——他身形高大,骨相凌厲,哪怕殘損的盤角也不能抵消那一身煞氣與威嚴。

    大祭司塔達手中的獸骨權杖被接了過去,昏耀徑直向前走去,邊走邊問:「王庭安好?」

    大祭司用老邁的嗓子答道:「一切都好,吾王。」

    昏耀:「很好。」

    也就在此時,那位金眸少女抬起頭,看向馬車裡的蘭繆爾。

    當她發現人類的脖頸上不再有禁鎖時,先是露出一絲震驚之色,緊接著輕「哼」了一聲,毫不掩飾地展示出厭惡的神態。

    走在前方的昏耀忽然回頭,熾紅的眼眸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低沉笑了聲:「少王,注意規矩。」

    無數視線都朝向那金眸少女。天珀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立刻半跪在地:「天珀失禮,請吾王賜罪。」

    下一刻,天珀只覺得右臉頰一痛。

    眾目睽睽之下,一枚棕紅色的魔鱗掉在地上,邊緣還沾著幾滴血。

    昏耀緩緩收回尖銳的指爪:「小懲。」

    天珀:「是!」

    嘶

    不少魔族彼此交換了個膽戰心驚的眼神。

    驚的倒不是天珀被剝了一枚鱗片這事本身。對於動不動就打架打得鮮血淋漓、皮開肉綻的魔族來說,掉一片鱗根本不算什麼,過個十幾天,就又長回來了。

    昔日的貞贊部落,曾盛行「剖鱗」之刑,但那也是要從魔族全身上下剝去幾百片鱗,並將被剖鱗的魔族綁在石柱上被地火炙烤三日,這才能稱得上一句殘酷。

    真要說重刑,那還得是斷角、砍手、挖眼珠子這一套。

    只不過,天珀畢竟是少王,她平素討厭人類是周知的,蘭繆爾也處處都讓著她。

    此次魔王剛剛凱旋,卻當眾剝她一枚鱗片。這是態度的明示,也是一種警告。

    大祭司摸了摸他的長鬍子,暗暗感慨:看來,這一次出征,蘭繆爾大人立功不小啊。

    蘭繆爾皺了皺眉,他掀開帘子,勉力從車裡下來,緩步走到昏耀身邊。

    他有意無意地擋在魔王與少王之間,低頭輕聲道:「吾王,將士們長途奔波,早已疲憊。」

    昏耀幽幽地掃了他一眼,卻也沒再多說什麼。這個小插曲很快便揭過了,隨後軍隊被遣散,士兵由將軍率領著前往各自的大營。至於隨軍而來的瓦鐵族人,則早在進入王庭之前便得到了暫時安置,不再跟著了。

    轉眼間,浩浩蕩蕩的隊伍散去,留在魔王身邊的只有少王天珀、大祭司塔達,一隊魔族親衛,以及魔王的人類奴隸。

    等到那座熟悉的宮殿映入眼帘,昏耀故意落後幾步,很自然地走在了蘭繆爾身邊。

    他將掌中的骨杖往蘭繆爾懷裡一遞,又對身旁的親衛吩咐道:「你們幾個,將王權骨杖送回宮殿。」

    「」

    蘭繆爾無奈搖頭,大祭司眯著老眼看天,少王氣得暗暗磨牙。

    而一眾親衛們,正在為了控制自己的表情保持嚴肅而竭盡全力。

    這件事,怎麼形容呢吾王明明可以直接下令「將蘭繆爾大人送回宮殿」,還非要添上尊貴的王權骨杖

    最終自然還是蘭繆爾來打圓場,維護魔王大人搖搖欲墜的面子。

    他溫和地笑一笑,做出恭順的神態,道:「吾王安心,奴隸會將王權骨杖仔細送回宮殿的。」

    昏耀果然滿意了。

    「今晚我大概不會回來,」他走近蘭繆爾兩步,低頭摸了摸奴隸的臉,「不用等我。」

    「是,」蘭繆爾心領神會,「那吾王明日回來嗎?」

    昏耀:「不好說,怎麼?」

    蘭繆爾啟唇時猶豫了一下。

    昏耀初回王庭,大祭司和少王必然有許多要務匯報;瓦鐵部落的族人的後續安頓問題,細節亦需要商討。再加上按照慣例,魔王戰勝歸來的當日,王庭要有慶功的典禮接下來還有的忙。

    他不知道自己此時說這個,是不是不太好。

    但拖下去又實在沒個頭。他的身體在這兩年按部就班地變差,真正發作起來要數四五個月前。當時趕上瓦鐵率部落叛亂,蘭繆爾思前想後,還是覺得不能在這個關口讓昏耀分心,於是一直壓著沒說。


    現在魔王大勝凱旋,是個機會。若此時再不開口,等到哪次發病被昏耀撞見,倒霉的可就成了那位老巫醫多古大人了。

    因此,蘭繆爾僅僅遲疑了一息,還是坦白道:

    「奴隸有一件並不緊急,但還算重要的事情,想單獨對吾王說。」

    昏耀挑了挑眉。他看到清晨的薄霧籠罩在宮殿的輪廓上,人類的白袍在風中顯得更加寬大。

    蘭繆爾輕聲說:「明日或者後日,都可以。」

    魔王凝視著這個人,那個最近在腦子裡轉了許久的念頭,此時又不安分地冒出來。

    如果以後,不讓蘭繆爾做奴隸,而是

    「巧了。」昏耀眯起眼,多少刻意地端著架子,「我也有一件並不緊急,但還算重要的事情要對你說。」

    蘭繆爾明顯愣了一下。

    「是。」他只能這麼答。

    「你去吧,最晚明晚,我就回來。」

    昏耀揚了一下眼神,示意親衛們可以隨蘭繆爾走了。

    他自己則站在那裡,目送蘭繆爾清瘦的身影走入寢殿的大門。這個人走路時的儀態永遠是端莊的,哪怕腳下是深淵的土地,也仿佛走在栽滿繁花與香草的小徑。

    所以看啊,蘭繆爾早就沒有個奴隸的樣子了。昏耀在心中暗想:王庭的魔族,包括自己那些心比天高的臣屬,有一個算一個都稱呼他大人;象徵王庭之王的那柄骨杖,他拿過不知道多少次,已經連象徵性地惶恐一下的環節都沒了世上哪裡有這樣當奴隸的?

    但如果是當王后,一切的不合理都會變得合理起來。

    說到底,如果當年他對蘭繆爾的定位不是俘虜、奴隸、戰利品,而是被迫遠嫁異族來和親的王后,那現在的很多問題就不再成為問題了。

    所以。昏耀出神地想,所以

    當初,自己怎麼就沒有往這個方向琢磨一下呢?

    「吾王?」天珀疑惑地出聲。

    「您在想什麼?」

    「沒什麼。」

    魔王終於收回目光,道:「走吧。」

    昏耀還記得,那是第一年的末尾,第二年的起始。

    當寒冬的風雪將深淵的大地徹底染白的時候,魔王從自己的獸骨王座上,折下了右邊的那枚虎牙。

    他把多古召過來,說:「我需要給禁鎖淬鍊一枚骨鑰,以控制我的奴隸。」

    「吾王!」

    被叫來幫忙的老巫醫一邊在羊皮卷上畫著符咒,一邊無法理解地大叫,「何須這麼費事,您給他拴上鏈子不就成了!」

    昏耀:「那是個人類,嬌貴得很,不能戴那種東西。你沒看他手腳都要磨爛了?」

    魔王將手裡的獸牙隨意拋了兩下:「就用這個做他的鏈子。」

    多古知道王的意思。把與禁鎖對應的符咒刻在骨片上面,做成禁鎖的「鑰匙」。既方便隨時施加懲罰,還能將戴鎖者的活動控制在一定範圍內。

    奴官們就常常抱怨,若能給所有苦役奴隸套上禁鎖就好了。那他們就只需手拿骨鑰,優哉游哉地坐在蠻羊背上前行即可。誰敢掉隊,必會嘗到符咒發作的苦頭。

    可是

    多古眼角抽搐,肉疼地想:咱們又不是沒有可用以淬符咒的骨片,為何吾王偏偏要從自己尊貴的王座上掰呀!

    還專門掰右側的虎牙,這是恨不得時時刻刻提醒整個王庭,自己當年被人類聖君斷了右角嗎!?

    當老巫醫儘可能委婉地向王提出他的疑問,正親自淬鍊那枚獸牙的昏耀沉默了。

    魔王不禁重新思考這個問題——

    自己把蘭繆爾要到深淵來,究竟是為了幹什麼的?

    夜深了,寢殿裡只有嗚嗚的風聲。魔王坐在奴隸身旁,隨手擺弄著那枚完成了附魔的獸牙骨鑰:「蘭繆爾,你想活命,那總要對我有點用處。」

    「我把仇人弄進深淵來,總不能是為了好吃好喝地供著個神子吧?」

    「您說的對。」蘭繆爾陪著他一起皺眉沉吟,似乎同樣苦惱。

    人類的體能與魔族差距太大,魔族的奴隸常做的那些苦力活,蘭繆爾一項都無法勝任。

    而若是單純拴在宮殿裡做個觀賞的寵物,此人又不夠乖順,上次的俘虜事件便是證明。

    當然,昏耀也可以選擇從蘭繆爾的禁鎖上抹去自己的印記,使他成為無主之物,在深淵自生自滅。

    但這樣做的結局是註定的。這裡有太多魔族恨他,蘭繆爾還能活著全靠王的庇護。一個美麗又毫無法力的人類,如果失去了主人,僅僅一個晚上就會被玩死。

    蘭繆爾想了想,抬眼道:「如果吾王信我,或許我可以潛心學習深淵諸事,為王出謀劃策」

    「蘭繆爾。」昏耀冷笑,用鱗尾拍了拍蘭繆爾的臉頰,「適可而止。我說最後一遍,你是個奴隸。」

    他低眼看了看躺在掌心裡的骨鑰,冷不丁灌入少許魔息。

    符咒的效果發動,奴隸隱忍地吭了一聲,牙齒咬破了嘴唇。

    看來附魔的效果很不錯。

    「真是個燙手山芋。」

    昏耀斜眼看了奴隸半晌,「就該早早殺了你,把你燒得只剩一副骨頭架子,掛在我的私庫里。」

    他說著,伸手撩開蘭繆爾額前垂落的銀灰長發,端詳半晌:「把衣服脫了。」

    蘭繆爾茫然抬頭,一滴血還掛在他的下唇上,欲落不落。

    「吾王?」

    「總要給你找點用處。」魔王伸手抹去了人類唇角的血,「先來合化試試吧。」

    蘭繆爾仍然沒有反應過來。但昏耀已經站起了身,走向寢殿深處的那張大床。

    「跟上,」魔王說,「今後要學會時刻跟隨你的王,不然你脖子上那東西可不會放過你。」

    直到昏耀掀開床帳,蘭繆爾才驀地反應過來。

    他臉上肉眼可見地失了色,顫聲道:「我不不能」

    「不能?神子禁慾,嗯?」昏耀戲謔地看他,「可當初,是你親口說的服從我。你要守你的信仰,還是守對我的承諾?」

    蘭繆爾怔怔不說話了。

    呼。

    小小的銅燭燈里,火苗熄滅。黑暗填補了人類與魔族之間的那點距離,他們仿佛變成影子,然後融為一體。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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