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鶴飛老爺子回到自己家裡,屁股還沒粘凳子,便讓管家去把他的兒子喊來。
江鶴飛有三個兒子,長子在九歲那年得了重病,雖千金易盡,卻還是回天乏力,夭折。
第三個孩子呢,十幾年前患了場怪病,忽冷忽熱,時好時壞,反反覆覆的,即便是找遍天下名醫,居然皆是束手無策,最終把腦袋給整傻了,但凡看見男性喊爸爸,看見女性喊媽媽。喊媽媽也就算了,居然還到處喊人爸爸爸爸的,讓江老爺子非常之難堪,仿佛,即使是炎炎夏日,頭頂也是涼颼颼的,一片草原。一狠之下,便在地下掏了間密室,囚禁於內,使人看顧,免得他到處找爹,無底限的給增添綠油油的帽子,到頭來,晚節不保活活被頭上的帽子壓死。
於是,剩下了第二個兒子,江崇武。
有人說,江老爺子的三個兒子,一個夭折,一個傻了,老天有感負了他,內疚之時,便把那兩個的智慧和俊貌集中在這個第二兒子身上,補償與江老爺子。
雖然,在表面上,我們一時半會看不出江崇武的智慧有沒有在線,至少,當一襲白衣如雪溫爾儒雅氣度非凡的江崇武龍行虎步邁入大廳的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美男子。
如果說安無風之美是細膩如水,是一種近乎妖孽之美,那麼,人家江崇武才是美出了男人本色,男人的剛陽之氣。
「爹,您找我?」江崇武兼恭並敬的詢問他的老爸。
他老爸微微頷首,指了指旁邊椅子,道:「坐下說話。」
江崇武道了聲「是」,依言坐下。
江老爺子緩緩道:「聽說,你近段時間把川蜀的劉鑫台逼得很緊?」
江崇武眼裡閃過一絲異光,道:「爹,您這是......」
江老爺子道:「是,早在幾年前我就放手讓你做了,所以,決計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恰恰相反,所謂知子莫若父,這世界,又還有誰比我這個爹更了解你呢。」
江崇武點點頭,道:「謝謝爹的信任,我會竭盡所能,把我們家的生意打理好的。」
江老爺子道:「唔,很好。嗯,崇武,我剛才說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呢。」
江崇武沉吟片刻,輕輕道:「爹,我們是做生意的,所服務的中心終端便是利益的最大值體現,所以,為了利益的爭奪,人和人之間,集體與集體之間,矛盾凸顯,乃至膨脹,惡化,也是在所難免的。這個,就好比孩子時代玩過家家的遊戲,強勢之人設下遊戲規則,而相對弱者而言,他們唯有無條件的服從,當然,他們也可以拒絕參與遊戲,回家找媽。」
江老爺子深深看了他的兒子一眼,緩緩道:「如果,某些弱者又喜歡玩遊戲,在迫之無奈之下,被整了個遍體鱗傷的哭著鼻子回家,然後找來其家長干涉呢?」
江崇武淡淡一笑,道:「爹,您要認清一個事實,就是,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過。在現實生活當中,即便是小屁孩,也由於出身不同而層次不同。譬如,我們經常可見的是,貧苦人家出來的孩子自帶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自卑,而富裕家庭出身的孩子就天生了一種優越感,仿佛是天生之強者。所以,當他們相聚一起玩遊戲的時候,也是出身富裕家庭的孩子占盡上風,獲得遊戲規則的設置權利。所以,爹,我想說的是,當某個弱者孩子哭著鼻子回家找來他的家長出頭的話,那麼,隨著事件的升級,將會引發家長的爭鬥,然後,不難預見,貧苦人家對決富裕人家,最後的結果會如何?還不是被徹徹底底的碾碎!」
江老爺子沉默了。
他懂了他兒子的意思,劉鑫台後面有人,他們江家後面也有人。
「何況,」江崇武微微一頓,接著說道,「這裡面的關係極其複雜,各種勢力關係不僅僅局限於商業,並對朝廷的政治和經濟影響頗深,一旦任何一方作出過激行為,牽一髮而動全身,從而製造了社稷動盪,孩兒想,這樣的事情,誰也不希望看見的,因為,沒有誰能夠承擔那個責任!」
江老爺子頻頻點頭,充分肯定了他的兒子之言正是當下局勢之事實。
不管是劉鑫台背後的青城派,以及賦予川蜀地區的煤礦總代理的夢家,抑或是他們背後的柳家大族,都不會由於兩方集團的利益爭奪戰升級演變成為了影響社稷安定然後遭到王權洗牌的對象。
故而,在很大的程度上,這一輪利益博弈,最大化也只是青城派過過場,拿回點彩頭,不讓自己丟掉太多的尊嚴而已。
青城派雖然乃中原八大門派之一,實力不容低估,但是,與之相較,底蘊深不可測的八大隱世家族之柳家,同樣實力雄厚,絕不遜色絲毫!
最根本的體現在於,青城派只是掌門單槍匹馬而來,這決計不是說青城派狂妄自大的認為單憑一個新任掌門就可以輕易讓大同府的有關勢力集團妥協,而是,他們分明顧忌著什麼,至少,不想把事情搞大,很有可能是掌門親臨了,讓人們看見他們的誠意,乃實實在在為解決事情來的,而並非來搞風搞雨的。
再則,柳家也只是調派出柳二公子和一批年輕人,身邊連個資深的長老都沒有搭配,顯然,他們柳家是吃透了箇中玄機啊。
江老爺子想了想,道:「怕是怕,這安無風不按道理出牌呀?」
江崇武冷笑一聲,道:「爹,您放心便是,諒想他不敢怎樣,哼哼,在大同府,他算什麼,他翻不起浪的。」
江老爺子嘆道:「如果他一定要翻呢?」
江崇武道:「除非,他安無風瘋了。」
江老爺子沉默了,良久,仿佛喃喃低語:「被逼急了,便是一條平昔溫順的兔子都會咬人,何況是人?......」
江崇武沒有說話,眼裡閃過一抹冷厲之極的寒芒。
江老爺子心神一震,道:「崇武,你不會是想......這怕是不妥吧?」
江崇武笑笑,道:「爹,這是他自找撞進來的,怨不得誰,且,人家都闖入家裡來啦,如果不搭不理的,豈非要讓道上的人說咱們非常沒禮貌?」
江老爺子微微皺眉,道:「這樣做了,豈非坐實了欺負客人之嫌?」
江崇武笑道:「爹,我有分寸的,孩兒只是讓我們的青城派大掌門享受一下逃亡的滋味而已。」
江老爺子一嘆無語。
畢竟,他都把集團全權下放到了他兒子的手上,偶爾參與指引方案或許不打緊,如若遞加壓力,那不僅是不信任,更有障礙權力行駛之嫌,這是非常危險的!
所以,江老爺子默默地點了點頭,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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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來甚是好笑,堂堂中原八大門派之一的青城劍派掌門,一個把黃衫派總把子云中龍虐的懷疑人生甚至絕望的人,一個頃刻間叫天下武林畏懼的磨劍尊者消失人間的人,竟然,被人家從客棧趕出來,又經過至少八撥人的接力追殺,最後,只好無奈的躲在郊外的樹丫上望月哀嘆運氣之糟糕......
然而,他的壞運氣還沒有結束。
當他喝了口酒,剛剛躺下,剛剛閉上眼睛,卻不得不再次睜開眼睛,看著樹下的四個黑衣蒙面人,搖搖頭,挺費勁的道:「拜託,給點素質好不好,這是晚上睡覺時間,你們如此沒完沒了的打擾人,一點公德心都沒有嗎?」
一個黑衣蒙面人冷笑一聲,道:「想清靜也不是不可以——立刻滾出大同府!」
安無風感到一陣無力,道:「麻煩你們想一想好吧,這深更半夜的,哪裡叫車呀,總不會,讓我光憑一雙腳走出去吧,何況,我給你們整了大半夜的,疲憊不堪,精疲力竭的,哪裡還有力氣跑路啊?」
一個道:「這我們不管,反正,你想好好的活著,就得乖乖的滾出大同府。」
安無風頗為無奈道:「你們已經是第九撥人了,我可不願意還有第十撥人,所以,需要你們四個其中一個回去跟江崇武帶句話。好了,現在,你們商量一下,哪一個回去?」
四個微微一愣。
一個冷哼一聲,道:「閣下,你這個類似三桃四士手段,恐怕有失厚道罷?」
安無風道:「別誤會,我只是建議你們商量商量,選一個回去稟報江崇武,可沒有叫你們互相殘殺的想法,別把我看的如此不堪。」
一個道:「休得狡辯,你的那點小伎倆,三歲娃娃也騙不了!」
一個冷冷道:「別扯犢子了,能在我們哥們四人劍下活下去了,再扯其他吧。」
安無風幽幽道:「看來,你們幾個比前頭幾撥人要自信的多呀,現在,他們的墳頭草都齊腰,你們居然還不知死活的往臉上貼金,I服了YOU!直接讓我深深感到自己臉皮的薄嫩,還應當向你們深刻的學習呀,遺憾的是,你們命不久矣,即便是我給你們為人師表的機會,你們也沒那個福氣,哎,怨命罷。」
四人正處於認真思考「I服了you」是哪處方言,代表的是啥個意思,便見樹上的安無風仿佛一片輕飄飄的薄紙飄落在他們中間,詭異的是,他的動作似乎並不快,可當四人拔劍而出的時候,其中一個已經連人帶劍被揪著頭髮撞死在樹上,許是那位鐵頭功有極深造詣,整個腦袋幾乎全部鑽進樹根裡面,樹根外面的手足四肢微弱到幾乎可以忽視的隨便掙扎了數息,便寂然不動了。
鬆開手的安無風明明就站在那兒,可是,他的身體在原地稍作扭曲之間,真仿佛一片毫不著力的薄紙,隨著激盪的劍氣左右扭動,三人三把劍卻無一不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的擦著他的衣服落空而去。而當他再次伸出蒼白的魔爪之時,前面那個握劍的手被抓住了,頓時響起了一陣讓人聽著便牙齒酸澀脊樑生寒的「咔擦咔擦」的骨頭碎裂聲。然後,當背後和側旁的兩個回劍試圖增強攻擊力的時候,卻見了那一個被自己的劍柄穿進了心臟,那個魔鬼居然還有閒暇把被沾血污的手在死者的衣服擦拭乾淨,然後,似乎有轉身過來的意思。
忽忽!
剩下的兩人一蹦跳開,那靈敏的嗅覺,那矯健的身姿,那果斷,那速度,便是原始山林里全能冠軍的兔子,也勢必是高山仰止,自嘆弗如!
然後,他們享受了人生當中首次的逃亡滋味。
偏偏,安無風並沒有讓他們享受多久,轉眼之間便幾乎不分先後的把分作兩個方向逃跑的他們扔到剛才的大樹下面。
幾乎是不分前後的吧噠兩聲摔在地上,二人是沒皮沒臉的充滿激情的相擁在一起,撒了滿地狗糧。
這情景,熱辣而尷尬,安無風都感覺自己太凹特了,與之相較,純潔的思想都開倒車回到了舊石器時代了。
所以,在完全忽視了始作俑者正是他這個沒有「冰人」牌照的臨時紅娘製造出來的鬧劇覺悟的同時,他居然饒有興趣的使用居高臨下的姿態向他們好奇的問道:「能分享你們此時此刻的感受嗎,譬如,對人生的熱愛,對愛情的追求,對我的感激,哦,這個可以忽略不計,我從來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別問為什麼,我是雷鋒。」
雷鋒是誰?
他們不知。
他們現在也不想知道,當他們意識回歸的一刻,最先做的一件事是使用最快的速度將對方推開,然後,迅速作了個全身檢查,仿佛極之擔憂身體丟失了某些東西,那情急之下,甚至把劍客視之為生命重要的寶劍都擱在一邊,雙手一個勁的上下尋索,貌似,有點兒恨不得把衣裳脫光檢查一遍。
當他們花了有好會兒的時間終於確定了身體之完整之後,才雙雙撿起腳下的寶劍,抬頭仰望著安無風,左邊黑衣人道:「你真的是青城派掌門?」
安無風道:「粗略算來,上任有半個月了,怎麼,有什麼問題?」
左邊黑衣人扭臉問他的小夥伴:「你信嗎?」
右邊黑衣人搖搖頭,道:「我跟青城派的高手交過手,青城劍法輕靈多變,他估計連劍都不會使用,哪裡會是青城派掌門,根本就是個贗品!」
安無風很是無語,道:「誰下的規定,青城劍派之人對敵就非得用劍的?」
右邊黑衣人慷慨陳詞道:「這如何使得?一名合格的劍客,自然得尊重他的專業,好像你這樣,即便是你會使劍,也定是個不合格的劍客,一個不合格的劍客,如何有資格當青城劍派的掌門?!」
安無風居然感到無言以對。
他沉吟道:「嗯,好像,我的確不夠專業的樣子,好吧,為了尊重這個偉大的劍客職業,現在,我積極的聽取你們的意見,用劍啦。」
他緩緩的抽出寶劍。
左邊黑衣人道:「這才是,這樣,即便我們死在你劍下,我們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小三,你說對嗎?」
右邊黑衣人點點頭,道:「對。」
然後,二人同時喝道:「動手!」
他們同時左掌撐地,一個漂亮的騰躍動作,半空中同時將手上的寶劍遞出,然而,半途之中,竟然方向驟變,雙雙刺進了小夥伴的心臟,然後,再次同時吧嗒的墜落地上,卻是沒有再親熱相擁了,兩個歪歪斜斜躺著的腦袋還是很靠近的,可以清晰可見對方眼神里的憤怒、絕望,以及,無奈......
沒有任何痛苦的掙扎,也沒有無聊的讓人蛋疼的謾罵和咀咒,只有,雙雙以一聲無奈與諒解的嘆息,終結了他們生命的最後一刻......
或許,因為,他們都想自己活著離開,剛才作出了卑鄙無恥之行徑,在道德道義面前受到社會的譴責,但是,人,每一個人,每一個生命都是唯一的,每一個生命都應該受到尊重,所以,有時候,自私,也是對於生命尊重的體現。
尊重自己的生命,有錯嗎?
所以,安無風並沒有鄙視他們。
他只是輕輕一聲長嘆,心頭百般滋味翻起,這一刻,他居然有些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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