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一日起,蒙山世子有施易莫亦開始了為期三年的守喪。
又過了一年,年末,當夏世子的守喪之期將滿之時,整個泰山地域突然發生了一場十分嚴重的地震。
連續三日餘震不斷,周遭死傷者無數。
各個方國之間便皆開始由此暗自傳言,說此為不詳之兆。
定是預示著即將登位的那新任夏王並非明君,或許會如同其曾祖父帝孔甲一般,是個禍亂朝綱的昏惡之君,為夏招來滅頂之災。
而夏之將亡,故象徵「天下」之意的泰山才會樹倒土崩、山走石泣,三日不止。
可無論謠言如何不利、如何尖銳,那位夏世子作為逝去的帝發唯一的兒子,夏王之位也永遠都定是非他莫屬,無人有藉口可以阻攔的。
終於,在下一年壬辰,春夏交替,新風徐徐,年僅十四歲的世子夏後癸就這般在眾人質疑、慨嘆和鄙夷的目光下踏著爭艷的百花登上了夏王朝最最至高之位,定王城為斟抃,從此統九州、治天下、接受各個方國的朝貢。
帝癸元年,蒙山國王城蒙邑——
此時的九州在幾千年後被世人稱做「奴隸社會」,而蒙邑作為九州之內最大方國的王城,最不缺少的便是奴。
尋常富人家裡都會豢養奴隸幾十甚至幾百,宮廷之內、侯伯世家便更是擁有著數不清的奴。
這些奴中也分有嚴格的等階。
為主人參與輔助操持理事的為上等奴,他們衣冠整潔,擁有專屬的職務,手下都掌管著不同人數的低等奴隸,有功勞者甚至還能得到主人專門賜予的名號;
經常能侍奉在主人身側的為中等奴,等階雖不是最高的,但因時常能代表主人的意願行事,故而他們的權利卻是最大的,亦是最無人敢惹的。也因他們的形貌會影響主人的顏面,所以他們的裝扮也是最為光鮮的;
而無論是在哪一個崗位,從旁打雜的都為下等奴。
這些下等奴被視作最卑賤之人。
他們被豢養在極其狹小的土房內,終年不可梳洗,不可束髮,更不可穿新衣;
因為太過低級污穢,他們進食不可用桌、不可用器具,只能蹲在角落面向牆壁以手扒食;
若是路遇主人,則需即刻雙膝跪下,上身完全匍匐於地,不准抬頭,也不准出聲,以免髒了主人的眼、擾了主人的耳。
而若犯這些任意一條,都要被施以笞刑,如果嚴重,還可能會直接丟掉性命。
總而言之,他們除了能聽懂人語、能直立行走,其餘皆與牲畜無異。
……或許很多時候,他們還不及牲畜……
「哈哈哈……小姑姑!你抓不到我!」一個清脆的童聲劃破了夏日午後的閒靜。
道旁,正被驅趕去庖廚之地的一小隊新入城的下等奴隸見身著錦衣的男童向這邊跑來,立即匍匐下身、五體投地,不敢妄動,須待他走離百步之遙後才可起身繼續前行。
「紫葵!你這個頑皮的小子!看我如何綁你回去見你父親!」男童之後,又有一個活潑的少女笑嚷著跑來。
她的聲音如銀鈴一般悅耳歡快,路過這隊奴時,那鑲嵌著金絲的彩色紗裙在正午的日光下閃著夢幻般的光華,又剛好隨風而動,正巧有那麼一角仿似清風一般輕拂在了其中一個奴低掩著的額上,亦就這般自然而然的飄入了那奴原本一片混沌的餘光之中。
奴的瞳仁瞬時好似有霞光含蓄,不自禁的閃爍起了微顫的光亮。
生平第一次,他抵抗不住那抹翩翩彩衣的美好,鬼使神差的想要抬頭看上一眼,卻在僅微微動了一下脖頸之時便覺身上有鞭笞的劇痛傳來,瞬間拉回了他的心神,就仿佛是在嘲笑著他此刻的這番悸動是多麼可笑。
然而,這在王城中最是尋常不過的鞭打聲和痛苦的呻吟聲,卻在此時意外的令追逐男童的少女停下了腳步。
「住手!」她轉身令道。
那鞭果然停了下來。
那奴便不要命的抓准了時機,終是從自己捂著頭的手臂間偷望到了少女的臉。
暖風徐來,撩起少女輕薄似蟬翼一般的片片彩衣。
痴然間,奴的心陡然震顫。
扶柳眉間凝煙愁,琉璃瞳中生媚絲,櫻朱唇上盈水澤,桃粉面帶含羞意……
那少女分明年紀尚小,還僅是一朵含苞未放的花蕾,卻怎會已經擁有了這樣一張足以攝人心魄的美麗臉龐?竟是有如天上的太陽燦爛奪目,又好似水間的月影痴慕難求,使人想要不顧一切的去追尋,卻仿佛永遠也觸摸不到一般飄渺虛無……
「這人雖全身贓污,但也看得出年紀不大,受不住你這般用力鞭打的,若他無大錯,便放過他吧。」少女看向奴隸,如桃瓣一般的眼中滿是憐憫,絲毫不似其他貴主那般傲然冷漠。
「公主,他方才想要抬頭看您,犯了禁忌,依法當笞。」執鞭之人恭敬有禮。
少女微蹙了秀眉。「只是看一眼罷了,又傷不到我分毫,不必如此苛責。既是『依法而笞』……可有法規定了要鞭打多少下?」
那人啞言。「呃……並未規定數目……」
聞言,少女便一喜,揚眉巧笑:「那往後再遇此事,就只打一鞭以示警醒便好。」
「是。」執鞭之人應聲。
卻見另一邊的男童已經等得沒了耐心,扒著眼皮伸出舌頭,做著鬼臉挑釁道:「小姑姑,你若再不來追我,可就真的捉不到我了啊!」
「呵呵呵,臭小子你想得美,我有哪次沒捉到你的?」少女笑得較之前更為開懷,提起裙擺就頭也不回的追了過去,不多時,便已消失在奴的眼中。
可即使如此,那纖細婉約的身影卻仍是宛如一片純淨柔美的羽毛,悄然飄入了少年奴隸的心間。
在諸多繁亂髮絲的遮擋下,一對分外澄澈的眸子盈盈幾動——
他生來便是奴,這是他被買到蒙山王城的第一日,而方才令他怦然心動的少女被稱為「公主」,原來那就是新任有施侯唯一的妹妹——喜,是個他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別妄圖想要與之說上一句話的……高貴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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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竹書紀年》:桀繼位前「泰山震。」
《述異記》:「桀時泰山山走石泣。先儒說,桀之將亡,泰山三日泣。」
●孔甲:夏王朝的第十四任王,好事鬼神,肆行淫亂,諸侯化之,夏政始衰。
《國語.周語下》云:「孔甲亂夏,四世而損。」
諸侯都因其昏庸而逐漸改變了對夏的態度,夏的統治開始衰落,之後又歷經了皋、發、癸三世夏王,最後被商所滅。
●《竹書紀年》稱帝癸的王城最初是定在斟抃的?《史記》《夏本紀》中稱「斟尋」
●王城,夏王朝時國家還處於半遊牧的狀態,沒有「都城」的概念,君王在那個城邑久住,哪裡便是政治經濟中心,即「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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