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幾日,風陵渡抵達的人口開始集中向西蔓延。
以螞蟻搬家的方式遷徙,先抵達的人住了兩天,就開始向東遷徙百里。
空出的帳篷,交給後面的人來居住。
就如同河東大遷徙時一樣,又是分出專人負責扎帳篷建立小營區,所以向西擴展進度很快。
驪山腳下靠近驪山北營有一處里社,聚集百餘戶人口,算是周圍幾十里比較大的聚落。
這裡能聚集這麼多人口,是因為一個叫做鮑出的人。
關中大亂時他與鄉親向荊州逃亡,半路上他外出採集食物時食人賊劫持他的母親,他的兄弟、鄉親不敢反抗。
鮑出持劍追擊,殺賊人數人後強迫賊人釋放母親。
賊人釋放後,鮑出見又有其他女人被劫持,又再次與賊人交涉。
強逼著賊人釋放,才護送著返回隊伍。
隨著郭汜、李先後滅亡,寄居南陽的十餘萬戶關中百姓開始返回家鄉。
鮑出的母親已經年老,鮑出就編織藤箱,背著自己母親返回家鄉。
因為他的勇敢和孝順,所以附近鄉人多來依附,住在驪山北面的不起眼的山溝里。
這幾個月隔壁幾條山溝里的青州兵開採山石建設溫泉池,以及訓練、懺悔之事,也傳到了鮑出耳朵里。
出於好奇,鮑出也挑著山貨去青州兵營地外的軍市做過幾次小買賣。
而現在,最新的一座帳篷營地就扎在鮑出所居的溝口附近。
放牧的獸群沿著山溝深入,打破了鮑出的清淨生活。
與往常一樣,天色拂曉之際,鮑出準備箭矢、繩套,帶了三日的乾糧,囑咐兄嫂照料母親後,正準備進入深山狩獵。
就見里社門洞側新立了一塊木牌告示,幾個一起結伴的鄉人聚在一起研讀。
鮑出三十歲出頭,與這些鄉人一樣,認識一些生活常用文字。
見鮑出走來,一個鄉人說:「阿兄,這是昨晚虎牙軍貼發的告示。」
「我看看。」
鮑出靠近上下閱讀,主要是兩條,第一是通知附近會放牧獸群,起了衝突要告官,不得械鬥。也說了械鬥不問過錯,處理辦法很簡單,就八個字,以眼還眼,殺人者死。
現在即將入冬不是農耕時節,但地區人口抱團又排外,有時候別說你一個陌生人去開荒,你就是去樹林拾撿枯柴都會引發械鬥。
第二是徵募青壯,以牛羊抵充工錢。
期間管飯,兩個月給一頭懷孕的母羊,半年給一頭牛、馬。
這牛肯定不是耕牛,馬也不是什麼好馬,但卻是關中目前迫切急需的畜力。
工期干滿就給,如果能拿到縣裡的擔保文書,應募時就能分發獸群。
鮑出已經心動,之前的關中,你就是有錢,也不敢拿出來花銷,更別說購買什麼畜力。
匈奴人的牛馬雖然不如世代培育、訓練的耕牛好用,可這終究是牛馬。
有了畜力,明年就能開墾更多土地,一年耕種,生活就能殷實起來。
牛馬畜力不管是出借,還是上山打柴、打草,都能讓家裡生活質量得到躍遷。
一個鄉人見鮑出出神,就央求說:「阿兄是縣裡的名人,如果阿兄出面,縣裡肯定會給保書。」
鮑出點著頭,卻有顧慮:「可我們也不能去太多人,現在外面來了那麼多人,那些人與匈奴人相處那麼長時間,就算再可憐,本性也是兇狠奸滑。我們要多留一些青壯,免得老人和孩子吃虧。」
「阿兄說的有道理,那我們各家商議,看誰留下誰去。」
一個人歲數較大的鄉人留著濃密八字須:「我看這是虎牙將軍給我們送牛馬來了,肯定會限制各處人口,免得一些牛馬都落在一些人手裡。」
之前家裡有擴大耕種的條件,也沒人敢那麼做,就怕秩序混亂,惹來災禍。
而現在這牛馬落到誰家,誰家生活立刻就能得到改善。
但也有人心存顧慮,皺著眉頭:「就怕虎牙將軍會徵發大軍,用工役把我們騙出去,然後編到軍隊裡,到時候想跑都難。」
鮑出聽到這話搖頭呵呵做笑:「現在你還想當兵?馬征北萬餘部曲如今擇選精銳只留下三千,你還想當兵?」
對方聽了訕訕做笑,依舊嘴硬:「萬一呢?」
見他梗著脖子跳著腳,其他鄉人也是不跟他計較。
很快各家商議,二十幾個青壯男子垮著環首刀,背著弓箭跟隨鮑出下山。
出山的路上,就見幾名青州兵引著三四十名男女騎馬驅趕羊群、牛群上山。
等到了新豐縣城,鮑出等人才知道這種好事是按著人口比例來算的。
新豐在籍人口目前擴充到四千兩百餘戶,所以只給了兩千出頭的名額。
而且還是按著版籍人口詳細確定名額,不可能村社、里社比例降低,縣裡比例增高。
鮑出大名在外,順利拿到了六十二個名額。
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能一口氣咬牙堅持干半年,也能帶回去二十頭牛馬,相互繁衍,也能保證里社的春耕規模擴大三四倍。
家裡積蓄少,哪怕很多人很想簽半年的工約,但家裡條件不允許。
即便這樣,還是很多人咬牙籤下半年工約。
哪怕明年春耕時不給放假,可家裡有耕種的牛馬,這些牛馬比他們本人好使喚。
有牛馬,耕地規模就能擴大;有牛馬,鄰居來借,就能給家裡提供人力和額外收入。
只要是能想明白的,就咬牙籤下半年工約。
當天就給牛馬蓋上火印,簽發文書,牽著牛馬回鄉去了。
至於新豐隱匿人口的大姓、豪強,此刻也只能幹瞪眼。
不斷遷徙來的人口,正在衝擊、侵蝕原有的人口結構。
新豐的豪強敢搞事情,僅僅是新遷來的人口,就能將他們淹沒。
何況他們的部曲終年服役也不過是管飯,哪裡會發什麼牛馬?
沒有牛馬,就是連羊骨頭、羊雜碎都不會給。
獸群實在是太多了,抵達風陵渡後持續分流。
最先享受到的是收編的各將部曲,這些部曲名義上已經是黑熊的私人部曲。
負責這件事情的衛覬只能按著部曲人口籍冊分發牛馬,普通部曲只給一隻羊一頭牛,目前服兵役的給牛馬羊各一。
目前名義上黑熊有四萬兩千戶部曲,這些牛馬分配下去,這些部曲就算是綁牢固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渭南沒有囤積足夠冬天食用的草料。
哪怕草料充足,冬天最寒冷的時候,還要給懷孕的獸群餵食穀物、豆類。
渭南之地難以養活這麼多獸群,必須分流。
趕在獸群秋膘尚存的情況下,殺掉所有病弱、患病的獸群,儘可能將健康獸群分發下去。
只有把這些獸群變成部曲、民戶的私產,他們才能竭盡所能去養護,甚至拿出寶貴的口糧來餵食。
就在這前線捷報頻傳,關中各方有條不紊運轉之際。
前線全殲右部的戰報終於送到了長安,擺在了鍾繇面前。
就連王氏內通匈奴,王允三族夷滅的具體戰報也送到了鍾繇、王粲、韋端面前。
三個人情緒各是不同,尤其是討伐匈奴的戰爭真相傳回關中後,王粲就開始與鍾繇、韋端拉開了距離。
現在王允三族被滅的詳細內容送到面前,王粲與他們之間的裂痕更大了。
王粲跟王允不存在什麼近親關係,他們之間還有仇。
王粲是三公門第,他的父親王謙是大將軍何進的長史,按照道理來說,這麼一個人不可能死的無聲無息。
如果死在雒陽政變時期,王粲也不用小小年紀離開家鄉去什麼關中。
蔡邕也用不著對十幾歲的王粲另眼相看,將衣缽藏書贈送給王粲。
所以王謙的立場很明確了,董卓入京的時候,這個人狠狠推了一把董卓,是何進部曲轉隸、支持董卓的關鍵人物!
就像黃琬一樣,黃琬悄悄的推了董卓一把,本就受袁隗提攜的董卓立刻就在朝堂站穩腳跟,在袁隗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以為得到黃琬全力支持的董卓反手一巴掌,就把袁隗打的半身不遂。
袁家借了黨錮的大風乘風而起;那黨錮之前的旭日之星黃琬怎麼可能沒有想法?
正是因為黨錮,袁家搶了黃家的勢頭。
因為李郭汜做下的事情,董卓已經無法洗白,也沒必要洗白。
但跟董卓一起完蛋的人,想要洗白的難度太高了,只好忽視對方的死因,比如王謙。
所以問題來了,黑熊滅了王允滿門,王粲會有多高興?
就因王謙的舊事與私仇,鍾繇、韋端已經不敢靠近王粲。
還有一個即將被拯救回來的蔡昭姬,誰知道這個消息是誰透露給黑熊的。
還有這場針對匈奴人的戰爭,戰前王粲到底知道多少?又參與到多深的地步?
還有黑熊與王粲的深層次關聯,有沒有一種可能,黑熊在抵達荊州之前,就跟王粲、蔡邕一脈存在各種羈絆?
王粲不知道有沒有這種羈絆,反正他本人覺得有。
王家那麼強大的影響力,說滅三族就滅三族,除了跑到外面的幾個人外,其他都沒了。
若不是有黑熊相中蔡邕小女兒的確鑿言論,王粲都懷疑黑熊是蔡邕的兒子。
殺王允三族的代價太高了,這意味著關東之地的大姓們,包括關隴大姓,都將牴觸黑熊。
具體可以參考曹操殺邊讓。
為了死去的蔡邕,殺王允三族,值得麼?
哪怕自己父親死在那場動亂中,自己也顛沛流離寄人籬下,過著擔驚受怕的生活。
可機會擺在自己面前,自己敢代表山陽王氏,將王允的祁縣王氏攻滅?
王粲咧著嘴角,反覆閱讀王家被殺的名單,片刻之後才說:「幸虧有牽子經力勸,否則黑鎮北將犯下大錯。王子師縱然有些過失,但也不至於誅滅九族。這三族,都有些過分了。」
和他坐在一起的韋端不想說話,他覺得自己父子三個人來挖蔡邕遺書是個十分錯誤的決定。
韋端斜眼打量鍾繇,這個老傢伙五十多歲至今無子無女,想來對三族、九族什麼的,也不會在意其中細微區別。
鍾繇雙手捧著茶杯,只是在思索前線戰事。
現在害怕黑熊按著原計劃打穿西河攻入上郡,與劉曄會師高奴。
也怕黑熊逗留太原,將太原大姓逐個攻滅。
反正現在的關中只剩下豪強,不存在什麼僕僮數千的大姓。就連豪強,也是此前關中十部夾縫裡瑟瑟發抖的小豪強,不成什麼氣候。
如太原那種大姓豪強集團,關中目前其實就兩個,一個是馬騰,一個是段煨,影響力集中在軍事方面。
軍事力量被瓦解,也就是影響力消解崩散的時候,這跟太原、河東的大姓豪強集團有本質不同。
鍾繇想了想各種後續發展的可能性,只覺得頭疼。
有一點很明確,黑熊惹禍了。
不管是王允三族,還是解救人口時候順手收納了河東、太原大姓豪強的逃奴,這都會導致河東、太原的離心。
前線戰況良好的話,那一切都好。
戰事陷入僵持,那就麻煩了。
鍾繇很想提醒黑熊,讓他警惕牽招,可又覺得這樣做的話,自己就成了滅王允三族的幫凶,會站到天下大姓的對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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