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雲隱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既當又立

    說到此處，王莽索性站了起來，在屋裡來回踱步，語氣深沉地繼續說道：

    「如今從百姓到國家，都不好過。

    這幾年，國庫空虛，災荒連連，老百姓怨聲載道。

    強悍些的鋌而走險，嘯居山林，懦弱年老的，就只能哀哀乞討。

    不敢說哀鴻遍野，但也頗有幾分淒楚呀！」

    劉歆聽著王莽的話，神情也嚴肅起來，點頭表示認同：

    「對於這些，我也有所耳聞。」

    王莽停下腳步，一臉憂慮地看著劉歆：

    「那子駿既知其然，可知其所以然？」

    劉歆略一思索，提高了聲音回答道：「這還用說嗎？

    官員們貪奢無度，百姓自然飽受盤剝，這是明擺著的事情。」

    「對呀！」王莽不禁使勁一拍桌子，聲音中透露出憤怒與無奈，

    「為官貪奢，則民必飽受盤剝。

    這並不是有意要說你我的清白，咱們就事論事。

    放眼朝中，下自佐史，上至丞相，大小官員不下十餘萬人，可是真正能為朝廷出力、能替百姓著想的，有幾個？」

    「是啊！」劉歆深有感觸地點點頭，「不過，也未必要把世道看得漆黑一片。

    如今朝廷中，還是有人能潔身自律的。

    就拿巨君你來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前些日子封了新都侯之後，皇上賞賜了那麼多東西，你悉數都散發給了賓客。

    這種高風亮節，讓其他官員都黯然失色。」

    王莽踱到桌前坐下，頷首笑笑，但繼而又長嘆口氣：

    「唉子駿，也就是你這樣想。

    更多的人，卻認為我這不過是沽名釣譽罷了。

    其實，人一旦不合群，大家就會感覺不順眼，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比如，前段時間，犬子王宇和侄兒王光同日娶親，不就成了大家閒談的話柄嗎？」

    劉歆頗有同感地跟著長嘆一聲，眼神中透露出對王莽的理解，

    「兩個孩子娶親那天，我就聽人嘀咕閒話了。

    他們說，令侄王光比令郎王宇年歲小，故意安排他倆同日娶親，明擺著是想落一個優撫孤兒的好名聲嘛。

    另外，陪酒的時候，你好幾次離席，到後堂去伺候令堂服藥。

    又有人說，你這是故意做給大家看的，想讓大家替你揚揚孝子的名聲。

    其實他們未嘗不知道，伯母一向多病，每次你都親嘗湯藥，

    他們也只能這般吐吐酸水罷了。」

    王莽屈起手指關節，輕輕敲打桌子，沉吟片刻，然後緩緩開口：

    「子駿，扯遠了。

    話說回來，別人如何曲解我，倒還不是什麼大事，至少於國無損。

    但若是真讓淳于長接替了大司馬」搖搖頭，嘴角撇出一絲苦笑。

    隨後又提了一嘴自己剛剛得知的消息。

    聽到淳于長竟然還暗藏著這麼一檔子事，劉歆和楊雄不禁目瞪口呆。

    劉歆重重地一拍桌子，聲音中透出憤怒：

    「表面上個個是人，背地裡卻非虎即狼，太不顧及德行了！

    這個淳于長不尊長輩也就罷了，居然還敢私通皇室貴胄，偷偷將前皇后姐姐娶進了家裡！

    這種行為，簡直是對皇家的侮辱，對道德的踐踏！」

    隨後看向王莽，語氣堅定地說：

    「巨君，你應該立刻稟奏給皇上！

    不能讓這種敗類繼續逍遙法外，危害朝綱。

    皇上雖然中意他，可一旦知道了他真面目，一定會嚴懲不貸。」

    王莽卻神色冷靜，目光斜視著窗外，仿佛能穿透一切紛擾，直達事情的本質。

    緩緩開口：「《禮記》有雲，上堂拜父母，下堂拜兄長。

    再怎麼說，子孺是我至親，這種推他於不測的事情，實在不好做出來呀！」

    他頓了一頓，目光銳利地盯住劉歆的臉，又道：

    「即使我說了，皇上會相信嗎？

    尤其在這個節骨眼上，只怕皇上會認為我不過是為了搶奪大司馬之位而已。

    唉，這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楊雄初時還有些激動，但很快就冷靜下來，略有深意的看了王莽一陣。

    劉歆也忽然意識到王莽和自己兩人說出這件事的用意，低下頭來略微想一想，然後大悟似的說：

    「巨君，有了！皇上雖然中意淳于長，但仍希望不要有任人唯親的名聲。

    皇上讓大司馬自己物色接替人選，這其中的意思，大司馬心裡自然是清楚的。

    你怕皇上不相信你，那就應當趕緊去稟明大司馬，讓他想辦法拿主意。

    這樣再好不過了！」

    王莽眼睛一亮，但隨即火花迸濺般又倏忽黯淡下去。

    嘆息道：「唉，一頭是親戚情誼，一頭是江山社稷，真是叫人左右為難呀！」

    劉歆皺著眉頭，焦急地說：「這都什麼時候了，巨君還是這般仁慈！

    以前不也說過嘛，民為貴，君為輕。

    為了大漢江山，君王尚且為輕，何況是親戚呢？

    一旁楊雄也沒再多想，開口附和道，「子駿兄言之有理。

    大司馬這一職位非同小可，若讓淳于長這般愚蠢、佞幸之人得逞，豈不是天下之大不幸？」

    略微頓了頓後繼續道:「依我看，巨君兄不僅具備哲人之能，更精通禮樂之道，實乃難得之才。

    當年孔子周遊列國，不正是為了尋求被用，以施展其治國平天下的抱負嗎？

    孟子遍干諸侯，也是當仁不讓，積極爭取自己的政治主張得到實現。

    我儒家思想是允許「權變」的！」

    劉歆聽聞楊雄之言，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顯然對這番話深表贊同。

    一樣點頭附和道：「為天下著想，更為了儒家之理想，巨君兄確實要爭取擔任大司馬之位。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更好地輔助皇上，開啟良政善制，為國家和百姓謀福祉。」

    隨後神色堅定地繼續道：「若是目睹那些不作為的貪官污吏，以及淳于長這樣的佞幸之人，擔任高位，我著實深感痛心。

    那些人不僅不能為國家和百姓做出貢獻，反而將成為大漢的毒瘤。

    因此，當仁不讓才是哲人應有的選擇。

    巨君兄可不能因為怕別人的批評和指責，就放棄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啊。」

    「快去吧，否則，任命詔書一頒下，什麼都晚了！」

    說著，使勁推了王莽一把。

    王莽在劉歆和楊雄催促下，也好似終於下定了決心。

    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袍，雖然還有幾分遲疑，但腳步已經堅定地邁向了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