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下,教授大半個身子隱在陰影里,手中的筆有節奏的轉動。
梓楊似乎精疲力竭一樣,歪躺在椅子上,嘴裡念念有詞。
「直升機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我當時覺得腦袋上生疼,一下子就昏迷過去了,醒來的時候,就在醫院裡了。」
梓楊說到這裡,突然感覺到嗓子發乾,身體發虛,似乎剛跑完一萬米似得。抬頭四顧,這時候才意識到,教授手裡的筆已經停止了轉動。
教授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水,面無表情地道:「嗯,嗯,我都知道了。」
接著道:「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聲音里竟似乎帶著一絲失望。
回到賓館,梓楊悶悶不樂,剛才發生的一切如夢似幻,糟了,我剛才都說了些什麼,竟然記不起來了,是不是被教授催眠了?我是不是全招了?
教授在帳篷里催眠陳瑞希的情景歷歷在目,感覺渾身不寒而慄。
本來之前跟蘇睿已經勾兌好了如何應付訊問,只交代因為沙漠風暴迷路、遇險。不明生物、軍事禁區、外星文明這些會給他們帶來麻煩的信息全部隱瞞。蘇瑞甚至還教了他兩招如何應付測謊的技巧。
沒想到張教授竟然親自出馬,在他的催眠術面前,恐怕沒有什麼秘密能隱藏了吧?
完蛋了,我會不會因為擅闖軍事禁區被拉出去槍斃?會不會因為接觸外星生物被關起來做實驗研究?會不會拿我解剖做切片什麼的啊?想到小說里種種聳人聽聞的傳說,梓楊越來越害怕。
老王在床上睡得跟豬一樣,被子已經全部踢開了,全身就穿一條內褲,一隻手伸在大褲衩里,嘴巴里還吧唧吧唧地嚼著,似乎還在回味醬豬蹄的味道。
真羨慕這種人,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能睡著,天塌下來也不愁。
看著酣睡的像頭豬一樣的老王,梓楊心裡感慨萬分:
睡吧,老王,說不定我們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睡吧,老王,你可勁兒的睡吧,這可能是我們今生最後一次享受溫暖的床了。睡吧老王,你、你特麼的還打呼嚕。
被梓楊踢了兩腳,老王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在胡思亂想中,梓楊終於慢慢地睡去。
小房間裡,檯燈已經關掉了,教授仍舊坐在桌後,面前坐著一個黑色的身影。
沉默了一會兒,黑影發話了:「那個女孩子那裡,有什麼有價值的收穫嗎?」
張教授:「沒有。」
黑影:「一點也沒有?是不是催眠沒有作用?」
張教授:「不是,我的催眠術從來沒有失手過。她交代的很順利——這正是讓我奇怪的地方,在我強烈的心理暗示引導下,被催眠人潛意識裡的信息會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包括她沒有意識到的那些記憶盲點,但是——她給我的信息太工整了,像是被加工編輯過一樣——她應該受到過某種特殊訓練,專門應對這種情況。」
黑影:「除了剛才那個小伙子之外,其他幾個人要不要也催眠下?」
張教授:「沒有必要了,也沒有時間了,對方的行動比我們預計的要更快。而且上面也受到了很大的壓力,必須要迅速解決,不能再拖了。」
黑影點點頭:「盡最大努力,爭取更多有利的條件。」
第二天一直睡到十來點鐘梓楊才醒。玩了半天psp的老王和小黑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三個人正打算去吃早午飯的時候,有人通知他們去開會,看著幾個嚴肅正經的衛兵,梓楊內心緊張的不行,「這麼快就動手了嗎?」
這個軍隊醫院規模很大,在醫院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個衛兵站崗的大門,門口有荷槍實彈的兩個衛兵。醫院裡大部分地方是開放的,唯有這裡,需要有通行證才能進入。
在衛兵的帶領下他們進入大門,來到一棟低矮的小樓跟前,樓前已經停了很多輛「特殊牌照」的車,從車牌號看有wj、軍a……字母都是紅色的醒目標誌,大部分都是奧迪。還有一輛黑色牌照、寫著「領」字的凱迪拉克……
梓楊跟老王互相看了一眼,從這些小轎車來看,其主人身份都應該差不到哪裡去,不知道是來視察的還是來看病的。如果跟他們的事情有關的話,那情況就有些嚴重啊。
眾人跟著衛兵上了二樓,看到一個會議室門口站著幾個人,衛兵也換成了特警,旁邊還站著幾個西裝革履的外國彪形大漢,耳朵上別著耳麥,氣氛非常嚴肅。
推門進去,可以看到會議室很大,正中央是一個長長的大會議桌,兩端對立著兩批人,長桌一端坐著一個西裝革履、金髮碧眼的外國中年人,胸前別著一個美國國徽,看樣子應該是大使之類的官員。低著頭正翻看資料,旁邊坐著一個中年婦女,應該是他的翻譯。
外國人左手邊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黃種人,四、五十歲的年紀,濃眉大眼,滿面黑須,神情威猛,一頭灰白的長髮跟刺蝟一樣蓬鬆,讓人印象深刻。
中年人身後站著一身黑色裝束的蘇睿,頭髮紮成馬尾束在腦後,身邊站著一個高大英挺的西裝青年,身高足足有一米九幾,在人群中非常出眾。
長桌的另外一端,應該就是中方代表團了。當中一個剃著板寸頭髮灰白的將軍,雖然身材不高,但是坐在那裡不怒自威。
旁邊站著張教授,仍是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看到梓楊進來頷首示意。梓楊注意到靳國強也站在將軍身後的一群軍人之中。
會議室里的氣氛比較緊張,看來眾人進來之前這裡就已經進行過激烈的交鋒。很明顯,會談的並不順利。
衛兵把梓楊幾個人帶進來,示意他們坐在會議室角落的椅子上。
看到他們進來,眾人目光也轉了過來。梓楊和老王不禁又有些慌張,頭一次在正式的國際場合列席,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要辦自己兩個大學生,應該用不著這麼大的陣勢吧?看樣子自己不是會議的主角,又稍稍有些放心——有張教授和靳國強的交情在那裡,應該不會把自己怎麼樣吧?他們會幫我的吧?
將軍腰杆筆直地坐在那裡,兩眼正視著對方,梓楊他們進來並沒岔開他的注意力。等衛兵關上門之後,開口說道:「亞歷山大先生作為科學考察隊的成員,不聽指揮擅自行動,改變既定的目標和路線,深入到我事禁區,這是對我國主權的嚴重挑釁。」
翻譯把這段話翻譯給大使聽,大使用英文不卑不亢地回答。
「亞歷山大先生是一位國際知名的科研工作者,並非是軍事人員。「
」這次意外起因是遇到沙漠風暴,導致儀器失靈,而隨行人員野外生存經驗不足,也是探險隊遇難的主要原因。「
」亞歷山大本人身受重傷,現在仍在昏迷。出現這種情況我們也非常遺憾,因此而給貴國造成的不便我們深表歉意,同時也非常感謝你們能在危難之中伸出援手。」
大使說一段,旁邊的中年婦女就翻譯一段,這番冠冕堂皇的官話說完之後,眾人都把目光投在將軍身上,看他如何反應。
將軍仍然威嚴地望著對方:「救助探險隊是出於人道主義,這點大使不必客氣。亞歷山大先生侵犯我事禁區是既定事實。作為一個嚴謹的科學工作者,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這種解釋太過牽強。」
大使拿出一疊資料,不卑不亢地說道:「根據衛星圖像顯示,前幾天,羅布泊附近發生了一場持續多日、史無前例的沙塵暴,規模之大甚至改變了部分地區的地質面貌,我想貴國政府應該也監測到了這一現象,這個時間跟探險隊遇難的時間是可以吻合的,也從側面驗證了儀器失靈的證詞。」
「而且探險隊中也有中國同事隨行,他們的證詞也跟我方隨員的證詞吻合。」翻譯把這段話說完之後,大家一起把目光投向梓楊等人。
梓楊心裡一陣慌張,他記得曾經在沙漠裡看到過軍事禁區的標誌,也因此警告過亞歷山大,真要核對證詞的話,裡面恐怕破綻太多。
大使又翻出兩份資料道,「這是探險隊成員對遇難過程的描述,這一份是我方人員蘇睿小姐的證詞,這一份是貴國提供的隨行人員李梓楊的證詞,兩份證詞在過程和細節上完全吻合。可以確認,探險隊遇難完全是一次意外和巧合。」
當從大使口中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梓楊心中一顫,兩眼一黑,「完蛋了……要被這老外給坑了……」
但是當聽到兩方的證詞完全吻合的時候,梓楊又覺得不可思議,之前只跟蘇睿在大體上形成共識,但是細節之處完全吻合?……難道我跟蘇睿真的是天作之合,連撒謊都編的一模一樣?這太不可能……
唯一有能力做出兩份一模一樣的「假供」的人,應該只有張教授了。
是了,應該是教授從中幫了我一把,到底是自己人。
想到這裡,梓楊感激地忘了張教授一眼,教授面無表情地看著桌面。
顯然這兩份份證詞對美方非常有利。
將軍開口道:「即使是一場意外,但是亞歷山大偏離行動方案也是客觀事實。除了要承擔擅闖軍事禁區的後果之外,對造成的重大人員傷亡和損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大使兩手一攤:「這次行動是中美雙方科學機構的一次跨國合作,屬於科研行為,跟軍事和政治無關,因為他的個人行為而造成的損失,我們深表遺憾。」
這段話明顯就是耍無賴了,這大使把所有問題都推到亞歷山大身上,反正他現在深度昏迷,你們也問不出話來。
顯然這個大使不想承擔任何責任。翻譯說完之後,會議室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
那個頭髮像刺蝟一樣的高大中年人說話了,一口渾厚的男低音,「對於在搜救過程中造成貴國的直升飛機墜毀、人員損傷、物資消耗,我方會提供補償。」這個中年人雖然長著華人的面貌,但普通話並不是十分的標準。
「亞歷山大是我們機構的同事,做事一直非常穩重,個人品行和學術能力在國際上也有極高的信譽,這次發生意外我們十分悲痛,因為他的個人原因導致人員傷亡和貴方的巨大損失,我們有不可推測的責任。」
「我們機構會向貴國捐贈一批先進的科技儀器,贊助一部分科研項目,甚至會跟貴方分享一些珍貴的科研資料,作為對於事件的補償——請相信,以我們機構的實力,所提供的補償方案足夠彌補貴方的損失——當然,這並不足以彌補對這次事件造成的影響。」
聽到這番話後,將軍的臉色終於稍有緩和:「蘇教授是國際知名的科學家,您和你所領導的機構我也久聞大名,我相信你們的實力和誠意——但是亞歷山大在我國領土上擅自行動侵犯主權已經成為既定事實,這與科學研究無關。」
梓楊聽了心想,將軍似乎有些不講人情啊,對面這個蘇教授比那個大使有誠意多了,還要追究的話,難道要把已經變成植物人的亞歷山大關起來?
對方沒有料到將軍會這麼強硬,但是「侵犯軍事禁區」確實是鐵一般的事實,這個是國與國之間最忌諱的事情。
局面一時有些僵持不下,這時站在身後的張教授突然發話了,「同樣是作為一個科研工作者,我可以理解亞歷山大先生對於科學和探索的熱忱。不過在他國領土上,還是要以尊重主權為先。這次發生這樣的事情,是雙方溝通不夠充分的結果。希望今後兩國科研機構能加強溝通和合作,避免今後類似的情況再次發生,亞歷山大發生這樣的情況,這對於科學界,實在是一種巨大的損失。」
梓楊聽了張教授這番話心裡又是一驚,張教授這話似乎是在給對方台階下啊,幾乎是對談判條件的一種默認了。
張教授雖然站在將軍的後面,但是話語權似乎比將軍還高。
果然,蘇教授借坡下驢。「那是當然,在徵得貴方的允許之後,我們會把亞歷山大帶回美國進行治療,之後我會專門成立一個善後小組,由我親自帶隊,跟貴方協商補償的具體細節方案。」
張教授也道:「我相信以貴組織的能力,必然可以給亞歷山大博士提供更好的醫療條件。」
蘇教授:「哪裡哪裡,亞歷山大博士能保住性命,還多虧貴方醫院的全力救助,」這蘇教授雖然中文不是很流利,但看來也是個非常會來事的人,跟蘇教授兩人你來我往地客氣起來。
局勢非常明顯,看似是大使跟將軍的談判,實際上是張教授跟蘇教授代表的兩個機構之間的博弈。
談判進行到這種程度,局勢已經很明了了。
蘇教授禮貌地詢問大使,對這樣的處理方案有何意見。大使兩手一攤,身子往後一仰:「這是兩國科研機構之間的問題,我們不干涉也不參與。」看來這位大使也是個和稀泥高手,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將軍哼了一聲:「既然這樣,那我們商量下後面的處理方案吧,無關人員請離席。」
這時有工作人員拿著中英文兩份的證詞來到梓楊跟前,讓他看下有沒有出入,沒有問題的話就簽字。
梓楊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叫到這種地方列席了,這兩份證詞才是這場談判的關鍵,談判的成敗、所有的補償和條件,都是建立在自己和蘇瑞的證詞的基礎上。
看著密密麻麻的中英文證詞,梓楊哪敢看啊,就算有出入,他哪敢說啊。
簽,立刻簽,毫不猶豫的簽,現在的梓楊,只要不是讓他簽處決通知書他什麼都願意簽。
問清楚簽在哪裡之後,抖抖索索地寫上了「李梓楊」——自己也算是在國際官方文件上留下大名了。
終於算完事兒了,梓楊心頭如釋重負。想當年李鴻章簽《辛丑條約》時的心情也不過如此吧?
蘇睿也同時簽了兩份,無意中兩人眼神碰撞,雙方都面無表情,沒有表達出任何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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