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窗外的冷風冷雨陡然將窗戶撞開,穿堂而過,吹的床幔顫抖,吹的九生渾身戰慄,吹的他長長的發落了九生一脖頸。
&芳州你……」
&他豎了一根手指在九生嘴巴,輕聲道:「別叫他的名字把他吵醒了。」
宋芳州……又犯病了?
九生費力踮著腳讓自己好受些,看他眉眼冷冷,確定他是又犯病了。
他用手指輕輕撥開九生額間的碎發,語氣淡淡道:「你為什麼要欺負他呢?」
誰?九生抓著他的手腕喘息。
&對你那樣好。」他臉色沒有神色,眼睛裡沒有光亮,「你卻讓他這樣傷心。」瑩潤的手指划過九生的眉眼臉頰,捏著她的下顎,問她:「為什麼呢?」
&你說誰?」九生聽不明白,欺負了誰?又讓誰傷心了?
他唇角一勾,眉眼一點點生動起來,「我啊。」
九生一愣>
&如此的在意你,你知道因你一句話他回去多傷心嗎?」他問九生,「他對你好,你就不該讓他傷心難過,不該欺負他。」
九生忽然想起今早回來時對宋芳州說過一句,你回去吧。
他眉角眼梢皆是講不出的艷麗,望著九生道:「他性子怯懦,不敢聲張不開心,你們便人人欺負他,讓他難過,該死。」
&沒有。」九生斷然道:「我並不想讓他傷心,也不知道他會在意那麼一句話……」
&你確實讓他傷心了。」他慢慢道:「他一直很擔心你。」他手指慢慢加力,「所以我才這樣討厭你。」攥著九生的脖子加力。
九生抓著他的手腕覺得難以喘息,眼前一陣陣發黑,拼出一口氣道:「對不起宋芳州……」脖子上的力道忽然一松。
眼前人的神色一僵,頓時道:「閉嘴!」
他聽到了?
九生攀著他的手腕,拼力道:「宋芳州,宋芳州你醒一醒……」
手力愈發的小,顫抖著使不上力,他神色開始發慌,瞳孔一陣陣收縮,猛地伸手捂住九生的嘴,道:「你若還想救那個叫永安的,就閉嘴。」
九生果然閉了嘴。
他手力徹底用不上勁,陡然一松,九生摔在了地上。
眼前發花,九生費力的喘息,便聽他道:「想救永安就跟我來。」
不能去,不能去……
九生慢慢起身,往屋外看,只看到屋門口一角青青的裙擺,忙道:「玉音叫人!」
嘴被猛地捂了住,他一手捂住九生的嘴,一手將九生抱起,快步往門外去。
門外那角青青的裙擺便慌忙的消失了。
她就那麼被抱著帶下了樓,上了一輛馬車,顛顛簸簸的不知去了哪裡。
一路之上,他神色痛苦的閉著眼,一字不講。
是馬車停下,他才一把挑開車簾將九生丟下了馬車。
落地是陰冷軟綿的泥濘,大雨打了九生一臉,只聽他陰冷的聲音在馬車裡傳來道:「他就在這裡,你好好的找吧。」
車簾一放,馬車濺起一身的泥漿快速離去。
九生被顛的頭暈目眩,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才看清四周,頓時心頭一緊,這裡是……昨夜她和永安失散的化糞池前。
已是黃昏,天色盡暗,入目是陰雨濃霧,只看得清不遠處幾株孤零零的枯樹和橫七豎八的木棍垃圾,在陰測測的天色里看來像是一堆一堆,慌亂的墳地。
九生起身,一身單衣被淋了透,貼在身上讓她冷的發抖,她記得那夜就是在這裡,她什麼都看不見,只覺得地下像是伸出了無數隻手來抓她的裙子腳踝,她怎麼跑都跑不掉,跌跌撞撞摔在了一個池子旁……若不是嵬度來救她,她怕是就是要拉近池子裡了。
雨聲大的充耳,九生站在原地不敢輕易亂動,她看四周,想辨認出方向,卻是怎麼也看不清。
她微微挪了挪步,忽有什麼東西勾了一下她的裙角,她便慌忙又收回了腳。
入目是冷雨濃霧,孤樹荒地,她怕極了下一步就踩到什麼陷進去。
怎麼辦?怎麼辦?
她渾身凍的發僵,攥了攥手指,有慢慢跨出一步,將將踩下去,便聽有人低呼,「疼啊>
她猛地收回腳,「是誰?」低頭看腳下,卻是什麼也沒有。
那聲音遠了又近,像霧氣,被她一問便消失。
她什麼也沒有看見,是誰?或者是人還是……
雨聲太大,她聽不到別的聲音,就那麼站了片刻,又向前邁步。
&啊>
九生在那塊地上站定,低頭去看,什麼也沒有,在聽那聲音似乎從遠處傳過來。
她想了想,往反方向走,一步一步走的慢極了,有什麼牽絆住她的腳踝,她渾身一顫,抓著裙子往下看——
卻是一截不知哪裡伸出來的樹枝。
那聲音卻是漸漸沒有了。
九生漸漸安下心來,提著裙擺一步一頓的往反方向走,忽然身後有人喊她。
&姑娘?」
永安的聲音。
她猛地回頭,就看見雨霧蒙蒙中遠處一個模糊的身影,像是永安,她試探性的喊了一聲,「永安?」
&我是我!」那身影在遠處沖她不住揮手,「九姑娘救命!救救我,我被絆住了!有東西抓住了我的腳!」
聲音裡帶了哭腔。
九生忙道:「你等下!站那別動。」轉身便要朝永安去,剛邁出一步,有人一把抓住了她。
&生?」
九生嚇的渾身一抖,矮身一躲。
&我啊。」聲音熟悉。
九生穩定下心神,眼前站著的竟然是歸寒。
她打著一把傘一臉詫異的看九生,「你怎麼在這兒?你剛才在喊什麼?」
九生心神一軟,差點虛脫,抓著歸寒指著遠處道:「永安在那裡!他被什麼東西絆住了腳,快去救他!」
&安?」歸寒探頭去看,「那裡什麼人也沒有啊。」
九生一愣,忙轉過頭去看,大雨大霧之中那裡除了一株枯手般的小樹,什麼也沒有,哪裡有什麼永安,什麼身影。
&又看到了什麼?」歸寒看她臉色慘白的望著那個地方,忙拉她到傘下。
&九生張口,聽到自己發抖的聲音,「你們找到永安了嗎?」
看歸寒搖頭,她心裡一瞬發沉發寒,伸手握住自己的手指,慌忙道:「我幫你們找。」
&生?」柳五爺的聲音傳來。
九生抬頭就看到柳五爺快步走過來,「五爺……」
&怎麼在這兒?」柳五爺聽到聲音過來,就看到九生一身一臉的泥水,臉色青紫,渾身發顫的站在那裡,忙解了披風將她裹上抱起,「怎麼回事?」
九生伸手抓了抓柳五爺的衣襟,「永安就在這裡,我和你們一起找。」
她凍的嘴唇發紫,柳五爺蹙眉道:「我們這樣多的人在找,用不上你,你先回去換衣服。」
九生忙抓著他的手臂,搖頭,「我看到永安了……你們看不到,只我看到了,我怕永安已經……」
已經死了,只有她能看到。
柳五爺眉頭深鎖,問她,「你在哪裡看到的?」
九生指了指。
歸寒快步朝那個方向去,不多會兒手裡抓著一個東西回來了,「只找到了這個。」遞給柳五爺。
是一隻鞋子,永安的新鞋子。
柳五爺看了一眼,略一沉思道:「你繼續找,我帶九生回客棧換衣服。」
九生還要拒絕,柳五爺陰沉著臉道:「換了衣服再來找,若是已出意外那這一會兒的功夫也沒什麼用。」
抱著九生上了馬車,一路快馬回了客棧。
先讓她沐浴換了衣服,才問她,「這次又是怎麼回事?」
九生沒答話,而是抬頭看了一眼侍候柳五爺的玉音,直接問道:「我被帶走時,站在門外的是不是你?」
玉音一驚,看她又忙看柳五爺,「什麼被帶走?姑娘說什麼時候?」
她穿著一身白衣青草裙,嬌怯怯的站在那裡,反問九生,「姑娘被誰帶走了?我出去買東西,一回來就不見了姑娘。」
柳五爺也不甚明白,問九生,「到底是怎麼回事?」
九生張口要講,房門被推了開,一回頭就看見宋芳州臉色蒼白,失魂落魄的站在門口,她條件反射的後退了一步。
&沒事吧?!」宋芳州快步進來到九生身旁。
九生連退了幾步,他忙頓住了腳,道:「你別怕……我,我是宋芳州。」眉眼蹙著,抿了抿嘴,慌亂的不知該怎麼講,看九生防備著他,自己先往後退了一步,低頭道:「我不會傷害你了……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沒有事,我之前,之前犯病了,並不想傷害你,我很對不起你……」眼眶發紅。
柳五爺似乎有些個明白了,問九生,「你被人帶走,可是被他帶走了?」
九生點了點頭。
宋芳州低頭垂目的,也不知該如何對九生解釋,又急又內疚,一抬頭竟是哭了,「我不想傷害你,我……我怎麼會傷害你……」
十五
大雨不停,柳五爺帶著九生上馬車往化糞池那邊去。
蘇伯在挑車簾往車後看了一眼,「五爺,宋公子還在車後面跟著。」
&願意跟就讓他跟。」柳五爺靠坐著,閉目養神。
九生忍不住往車外看了一眼,蒙蒙的大雨中宋芳州跟在馬車後跑了一段,又匆匆忙忙上了一輛馬車,讓車夫緊緊的跟著他們,他坐在車外,渾身淋了透,看著有些可憐。
柳五爺睜眼瞧了她一眼,道:「心軟了?」
九生慌忙放下車簾坐好,不迭的搖頭。
蘇伯打圓場笑道:「既然宋公子想幫忙找人,將功補過,五爺不如就……」
&是宋老相國的嫡孫。」柳五爺打斷他的話,看他一眼又看九生,「我們若帶上他出了什麼差池不是鬧著玩的。」靠在了軟枕上,「他自願跟著是一回事,我們帶上他是另外一回事。」又對九生道:「他的身份太特殊,你以後離他遠些,若是在他手下出什麼事,我怕護不了你。」
他總覺得不安,這個宋芳州只要晃在九生身邊他就覺得會出什麼事兒,這預感愈發的強烈。
九生點了點頭。
待趕到化糞池邊,雨倒是小了些,霧氣卻絲毫未退。
天色已黑盡,放眼望去白茫茫的霧氣里只有幾盞風燈搖曳。
歸寒過來,神色愈發凝重的搖頭。
人還是沒有找到,已經過了兩天一夜了,這人就算找回來也怕是……
九生跳下馬車,放眼望去,想往先前看到永安身影的地方去,柳五爺拉住了她。
&歸寒帶路,我們一塊過去。」柳五爺道。
九生搖頭道:「之前也是歸寒一來就什麼也聽不到看不到了,我一個人過去。」抽回手,對柳五爺道:「要是有什麼事我會叫你們。」
柳五爺想了想,替她穿好蓑衣,取來一盞風燈遞給她,道:「拿好燈,若是有什麼事就滅了燈,我會看著你,燈一滅就會去找你。」又取了另一盞風燈自己拿在手裡,「要是看不清路,就找這盞燈,順著光回來,明白嗎?」
九生點點頭,看著他細長的手指穿梭在眼下為她喜好蓑衣,抿嘴笑了,「五爺的手指真好看,和我娘的一樣,系的又好又快。」
柳五爺愣了愣,她已提著風燈往化糞池那個方向走去,小小的個子穿著厚重的蓑衣,一步一步的往大霧裡走,走了幾步就回頭看他,像是確定了什麼又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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