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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這個傷畢竟嚴重,想要完全好,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的。599小說網 www.xs599.com搭軍營在荒野,雨水瓢潑,泥水橫流,既算不上舒適,更算不上乾淨。殷胥看她能下床走動後,立刻決定將跟她遷入建康城內,讓大營晚一步也紮營到建康城外。
張富十與獨孤臧自然被放了出來,他們二人還需要追擊附近逃竄或隱入山林的一大批叛軍。那位劉姓軍醫則留下來,幫助柳娘熬藥。柳娘畢竟身為女子,她又在陸行幫之中有不少活計要做,不可能常年留在軍中,劉軍醫估計也沒得選,前後都是一把刀,嘴皮子多動兩下可能就要沒命,只能硬著頭皮以後專門給崔季明當大夫。
殷胥本來意欲去往崔家在郊外的府邸,讓崔季明回家歇息,然而派人去查探一番,才發現與建康周邊大大小小的世家豪宅一樣,崔家也被損毀了三分之一以上。但一是由於位置距離建康城比較遠,崔季明後來靠近建康的路線也離崔府不遠,燒殺砸搶的叛軍畏懼他們而遁逃了。
想起這座府邸當年的光輝,殷胥確實有些不忍,裡頭好幾座院落都被人放火燒過,還不知是否傷及了崔季明曾經住過的院落。唯有曾經在南周立國之時被燒毀的府外園林,在兩三年後重新抽出了嫩芽。他偷偷派人從建康周邊收買材料,派俱泰僱傭工仆,重新修復這座崔府。
而崔季明其實行軍路上本來有想過回府看一眼,但畢竟因為戰事緊張,她也不願被私心占據,於是有意的去避開了崔府不去看它,一時遭遇變故,她便也忘了。如今那座四處斷壁殘垣正在被趕工修復的事情,她也一概不知。
待到近十天後,她腰側傷口附近之前可怖的腫痕也消退,燒也完全褪下,除了動一動胳膊還會牽動傷口,彎腰的動作也做不了,但人已經快閒出鳥了。
十幾天沒從床上邁下一步,沒見過一眼太陽,這對崔季明來說簡直太過折磨。
這一日殷胥要接她暫住去建康城內,從早上崔季明爬起來就開始激動,這還是她只穿一件中衣那麼多天,頭一次正兒八經穿戴上衣服。裹胸的皮甲自然不能再穿,再看她穿男裝,殷胥怎麼看怎麼都覺得她胸口鼓鼓囊囊的看著彆扭。
崔季明一捋胸口,有些激動:「我多久都沒這樣真空過了,哎呀,我都不敢跑了,一跑都在顛——你摸摸你摸摸!我第一次感覺自己長了實實在在的胸脯肉。」
殷胥面上是嫌棄的翻著白眼,手卻順從的被她抓著摸了一把。
不摸還只是介意,摸了一把臉色都不太好了:「你不能這樣出去!」
崔季明一副玩笑樣子:「得了吧,我乳搖都搖不動,你介意什麼。衣服穿那麼厚呢,我就不信有人能看出來。」
殷胥卻覺得太明顯,在意的都走不出帳外去,拽著她使勁兒緊了緊衣領。
他又道:「要不你穿個縛胸吧。」
縛胸其實就跟後日的肚兜差不多,崔季明就見過舒窈有那粉的藍的繡花繡草的,想想就搖頭:「行了吧,我要是不小心讓人家發現穿了那玩意兒,就被當作是變態了!」
殷胥又放心不下,讓人拿了個帶兜帽的軟緞披風來,讓她裹上,才肯跟做賊似的引著她出去。走出去了才發現軍中其實大半的人都被調出去,追擊清繳附近隱匿的小部分叛軍了,陽光刺眼春風拂面,她一場臥病,好似過了半年。
外頭局勢已經變化,她錯過了最重大的一場戰役。
騎馬需要弓腰,渾身肌肉都要動作,崔季明沒法騎馬,只能和殷胥一起乘車。
她走出去後,卻看著身邊路過的無數士兵紛紛駐足,有的跟總算放下心一樣的傻笑,有的直接揮起手臂大喊「季將軍」,當然她似乎也聽到裡頭摻雜了幾聲戲謔的「老季」。
雖然期間為了平復軍心,崔季明坐著胡椅被架出來說過幾句話,但今日算是下地康復,雖未聲張,但在營帳到馬車的一小段路上,立刻圍滿了魏軍的士兵。
崔季明受寵若驚:「你們要是真心裡有我,能不能以後訓練的時候長記性一點,愛我就表現出來啊!」
魏軍的大小伙子們還一副揮揮手要散了的樣子,腳步卻沒動,嘴上道:「行了吧!想你也出不了事兒,你一直命比豺狼硬。我們是怕你出事兒了,這一場仗沒人給我們算軍獲功勳了!」
崔季明笑:「行行行,以為我被人害了差點帶兵反營的人肯定不是你們。」
崔季明登上車去,殷胥扶了她一把,直到車微微駛動,那些嘴上說著她命硬的將士們,還是放下手頭的東西,跟著走了一段,才漸漸散開。
建康城很快就近了,車窗拉開,崔季明背後墊著個軟枕,朝外望去,只覺得恍如隔世。
她每次望向這座城市,都在不同的時代情景之下。
十幾歲時第一次進入長安,就是從建康先阿耶與兩個妹妹一步出發,與言玉與一些護送她的賀拔家兵輕騎快馬踏上官道。回頭望去,那是夏初,石橋朱塔,細雨垂柳,濃綠遍地流淌,溪水清淨溫暖,無數載滿男女與綾羅的小舟縱橫,建康城像是花鳥、香料與錦緞的寶都。
再次回首,印象深刻的便是她殺了李治平,遁水順舟離開之時。鋼刀與鐵盾冷光點點閃爍在黑色的垂柳之間,巨大的投石機砸碎了長滿青苔的城牆,一些煙火從建康邊緣之處燃起,燈籠一連串的點燃,亮起了蓬勃的殺意,那是被病痛流民、死志與刀光劍影包圍的建康。
而眼前陽光下的建康,幾乎讓她認不出是那個幾天前被十幾萬叛軍圍著,篝火的藍煙繚繞,星火與血光連綿,城牆破碎一片晦暗的建康了。
十幾萬人撤走,踏禿的草地成了西北才有的大片黃土,附近的樹木均被砍倒用來製作柴火或箭矢的木桿,溪水裡因為留有不少屍體而渾濁,大批的石橋為了防止被侵占而砸毀。周邊農家人都死全了,那些滿載著果子、豆腐與河蟹運往建康的小船也被叛軍徵用。用毀的船像是一截倒塌的枯木,扭曲著四肢倒在水裡;被丟棄的船則像是死了的魚,帶著黑灰色的泡沫一連串的在水面打著轉的漂浮。
一下子建康方圓十幾里的鬱鬱蔥蔥禿了,一切的人為或自然的優雅盡數消失。天還是藍的,地面上卻盪著比人高的厚厚一層落不下的塵灰,被太陽照成了深淺不一的灰黃色,折戟,斷戈,舊旗,篝火,半死不活的斜著身子立著,他們沒有顏色,只有黑黑的輪廓。
卻也好歹是有些生機的。
殷胥來這裡十日,劉原陽大軍進駐十日也並非什麼都不干。
建康各個城門十幾條官道被率先填平修復,不少曾逃出建康的一家老小,也隨著他們車馬的方向回到建康。從男女老小的面容,到牛車的木架與老牛,都蒙著一層江南不該有的灰土,對於這種普通百姓來說,街兩側的景象該是讓他們驚懼痛苦的,然而就跟那埋著頭的老牛一般,全家一言不發卻堅定的向建康城走去。
畢竟那是家的方向。
皇城古都下百姓慣有的一種堅韌溫和,隨意與忍耐,他們身上也淋漓盡致。
建康城牆幾乎一大半都蕩然無存,連磚塊都好像是被人煮湯吃了一樣不在了,絕大多數地方不用走城門,從城牆的幾個大洞就能攀爬進城內。
殷胥在關中長大,來過幾次建康,卻遠不如崔季明對它有感情。
殷胥看她滿臉關切的樣子,在旁邊說起來工部和一些劉原陽的兵正在做的事情。先是平整了周圍的道路,清理了溪流溝渠里的屍體,然後讓人將幾次戰役堆在建康城內足有幾萬人的屍體統一送到海岸邊燃燒,都是為了避免春季後極其容易爆發的疫病。
活著的百姓不過十分之二三,實在是不方便認領屍體厚葬,殷胥便統一在建康附近建了個公墓。不過由於建康城內屍體太多,到現在還沒有清理完全。
他們俘虜叛軍七萬餘人,基本全部被征成徭役,協助修復周邊各個城市。不過徭役過重還是容易讓這些人再生騷亂,殷胥一是派兵嚴加管理,發現逃走者立刻殺死;二便是也大批供糧,至少讓他們有口飯吃不會餓死。
舊建康的城牆將被整個拆掉,殷胥計劃在原來建康城外擴展幾里再修建城牆,將建康擴充一倍多,把原先那些城外村也都收納進來。不過這項龐大的工程怕是要半年多才能完全完成,殷胥同時將建康外的幾個碼頭重建,從大鄴內部,石料與鐵料被源源不斷的送來。
歷史上侯景之亂後,建康很長一段時間被棄用,蘇州揚州成為了中心,然而看殷胥現在的態度,是不打算放棄這座幾朝古都。
車馬行駛進城內,好多鋪市好多景致她都熟悉,如今也緊緊能夠靠斷牆與牌匾認得出來了。
今日恰好是言玉開城門放走的民眾,逃走後得知建康平定,又被戰船統一送回來的日子。
原先這些磚石都被掀起來的街道上,百姓絕沒有亂七八糟的士兵多,今日一大批從水路被送回來的百姓趕回來,至少是街上多了點人氣兒。
殷胥暫時找出來的一處宅院,是被叛軍徵用過的建康的一處官府,算是被損毀的比較輕的。像是鄭家王家基本被燒的只剩殘牆,國宮更是本來就不富麗堂皇,被洗劫一空後,門楣都被摳下來泄憤,幾乎只剩下個雜草叢生的廣場和無數隻剩架子的宮殿了。
去往那處暫歇的官府,路過的是建康城內最大的一處建築群,國子監。
國子監旁邊還靠著一處寺廟,江南士林學子集中在此,甚至存留有不知多少幾百年前的古籍古書。今日卻看著無數捲軸就像是撕碎的帛布一樣層層疊疊傾倒在大路上,路對面就是湖水,大抵有十幾個書櫃被從國子監內抬了出來,一些應該已經沉在了湖底,一些則倒在緊靠湖邊的路上。
車馬路過之時,崔季明正看著幾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跟不要命一樣,從來往行人的腳步與車輪之下搶救那些泥水浸透的捲軸,直接那衣袖去擦拭,遠處幾個人扶著一個滿頭花白的老者,那老者手裡捧著一個玉軸被扯掉,髒兮兮的捲軸,像是抱著自己孫兒的屍骨一樣,癱坐在大片書堆上嚎啕大哭。
聽聞自打東晉以來收藏的名卷,在這次戰役中損毀了近十萬餘卷
怕是天下士子聽聞這消息,都要心痛不已。
然而不像是諸位趕回建康的百姓或小世族想的那樣,大鄴會在這場農民奴婢戰爭後,繼續啟用世族為官。畢竟大批農奴出身的叛軍被征去徭役,看起來他們這些農民奴婢還是回到了自己該有的位置上。
但從目前殷胥直接任命的建康地方官員來看,世家的人數不過三分之一,另外的大多是寒門出身。
另一邊,崔季明不忍心再看,鑽進車內,車馬很快的抵達那座官府。那裡似乎已經被殷胥打理好,與外頭的一片蕭條比起來,院內算不上奢華,但也是簡單素淨能暫時住下且辦公的地方。
殷胥剛下了馬車,就有在這官府內辦公的官員來報,說有位以前大鄴的先生說是聖人的故人,想要見聖人一面。
崔季明看著周圍的牆面院落,卻這時候才想起崔府來。戰時不敢考慮這些私人的事情,如今後知後覺的放心不下,非要去看上一眼:「你看城內毀成了這樣,崔府坐擁財寶無數,不知道被毀成什麼樣子!要是崔府被夷平了,我就沒法給阿耶給舒窈交代了。老管家雖接走了,可家中還有好多舊物都放在那府內,還有阿娘的遺物,有姊妹幾個小時候的東西!」
殷胥修繕崔府其實是挺謀私的事情,畢竟那麼多被毀了的高門大族的府邸,也沒見著聖人要去修繕啊。他不好言明自己其實已經派人維護了,只道:「你歇歇再去,幾個時辰變不了什麼。」
崔季明卻坐不住了,乾脆直接不從馬車上下來了:「我這樣直接乘了車便去吧,出了城門也沒有太遠,很快就能回來。」
殷胥點點頭,沒說什麼。
旁邊一些門外看著車馬出去的宮人臣子卻有些瞠目。
季將軍就這樣乘著聖人的車馬出門?
轉瞬又平靜下來。
驚詫這個有什麼用反正開眼也不止這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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