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城市 第七章 故事
「在幾十年前，想那時，我也是一個熱血方剛的青年，我想做我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我想當一個畫家，將這個世界所有美妙的瞬間，全部記錄下來，讓一剎那的美妙，可以在畫板上停留更多的時間。」
外面是夏日最燥熱的下午，而病房裡卻格外的安靜涼爽，只能聽到老舊的空調機，在嗚嗚的吐著風聲。
那個老頭正在繪聲繪色的講述著自己的故事，另一邊的年輕人沒有看過來，好似無多大興趣的樣子，不過老頭知道，這個年輕人正在認真的聆聽。
「嗯，可是我的父親，認為那是一個前途未知的工作，能不能靠這個養活自己都是個問題，更不要提以後怎麼養家餬口了。」
「他想讓我成為一個銀行家，想讓我繼承他的事業。「老頭苦笑著，似乎還能體會到那時自己失望的心情。
「你向他妥協呢？」馬克望了過來，向老頭說出了兩人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
「當然不。」老頭微笑著，沉默了一會兒，他好像感覺到年輕人叛逆鬥爭奮鬥的熱血，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那時我認為，他那是自私，想干涉我的生活，想讓我替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我為什麼要聽從他的安排。」老頭呵呵道：「何況我認為畫畫比成為那些腐朽枯燥的銀行家，要又有意思的多。」
「所以我還記得，吵了一架後，他的臉色難堪的像是豬肝一樣，哈哈，我從來沒有在人臉上看過那樣的顏色，後來我也懶得囉嗦，直接摔門而出。」
老頭說著說著，固然嘴角上停留著笑意，可是神情之中也隱隱帶著一些愧疚。
「哦，那後來呢。」馬克從病床上坐了起來，他完全沒有意料到，眼前這位慈祥的老人，竟然也有那樣衝動的過去。
「後來……」老人搖了搖頭，話語中充斥著苦澀的味道：「就沒有後來了，那是我見他的最後一面。」
「啊？」馬克有些驚訝，不知說些什麼言語。
「唉，後來幾年裡面，我從來都沒有回過家，無論什麼節假日，我都在外面，街頭給人畫畫，賣一些臨摹知名畫家的贗品……那時我恨透了父親，和家裡斷了來往，為了生際，我幾乎做了我可以做到的一切。」
「可能是天無絕人之路吧，一個中年人很欣賞我的作品，幾乎每一個月，都會購買我的一副作品，這是我大部分時候唯一的顧客，也就是這唯一的生意，讓我不至於餓死街頭。」
老人說著說著，忽的止住了口，他思緒萬千，不停地感慨著。
聽到這裡，馬克模糊中有了一種猜想，但是想想，那樣的可能性不是很高。
「後來那個中年人某一個月突然不再購買我的畫作，我當時感覺有些奇怪，倒不是很緊張，固然這些日子，只有他這一筆生意，但是我認為，只要我堅持，會有更多的人欣賞我。」
「可是，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後我平時省吃儉用的錢終於用完了，但是在那個中年人不在購買之後，還是沒有一個人來買我的作品，我終於慌了，因為房租、電費、水費都要到期，而那時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
「實在沒有辦法，心高氣傲的我只好放下那份驕傲，通過那個中年人留下的聯繫方式，找到他，向他推銷我的作品。我一直認為，這種不要臉面，只要金錢的推銷，我這個畫家一輩子都不會去做，因為我始終相信我的作品。但是，我知道，我必須得做，只有再賣一幅作品，我才能活下去，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馬克所有的興趣都提了上來，他已經完全沉迷於這個故事之中，他非常想知道，那個驕傲的年輕人最後成功了沒有，最後有沒有成為一個大畫家。
「你後來賣出去呢？」馬克認為，故事的發展就應該這樣，這個年輕人歷經磨難，最後揚名世界。
「不。」老頭轉頭望著窗外的天空，就在那一刻，馬克感覺到，這個老頭忽的安靜了，好像從心裡到表面，都安靜下來。
「這……」馬克又想起了剛才的猜測，好像這故事正像自己之前猜測的那樣。
「那個中年人很冷漠，他在電話里把我訓斥了一番，甚至說了一些極其難聽侮辱的話語。」
老頭頓了頓，嘆了口氣道：「在我不懈的努力下，他將一個我難以相信的事實告訴了我。」
「是你父親拖他買的。」馬克忍不住插言道，他將自己心中的猜測說了出來。
老頭有些詫異，依然很平靜的接著講道：「是的，我還記得的那人不耐煩的語氣，和言語中的那些譏諷，他告訴我，要不是一個人每個月雇他購買，他才不會買我的那些作品。」
馬克沒有說話，他望著老頭，他猜到了這個可能，但是當老頭親口告訴他時，他依舊有些難以置信。
「是的，是我的父親，為了讓我還能活下去，這麼做的，他表面上對我一點不顧，其實他無時不刻不關注著我。」
「後來呢？」馬克心中兀的有些惆悵，他想起了地球上的那些親人。
「後來，中年人告訴我，他的僱主已經三個多月沒有雇用他了，他沒有必要在買我的作品。聽到這樣的話，那時的我就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老頭有些自責的道：「不過我還是堅持著自己的想法，就為了那可笑的念頭，和那脆弱的尊嚴，我在街頭又掙扎了幾個月。」
「可能是上天可憐我，那些日子，我竟然能夠勉強餵飽自己，我的畫在小圈子裡也開始有了一些名氣，但是我那種不詳的感覺卻消之不散，有時候，晚上總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噩夢，我只是以為我多慮了。」
「又過了五個月，我終於能付得起房租水電，吃得起飯菜，我感覺我能夠昂首去面對我的父親，我三年來，我第一次邁出了回家的步伐。」
「我還記得我早上出發時的心情，意氣風發，有一種想讓老頭子難堪的幼稚念頭。」
老頭的眼神中顯出幾分悲哀，他低沉的道：「可惜，我失敗了，這一次我看到他，他已經躺在了冰冷的墓穴里。」
老頭子搖了搖頭，臉上皆是自嘲的神情。
「如果，那一天，就是那個中年人告訴我真相的那一天，我能回家看看，或許還能看到父親的最後一面，能夠……」
說道最後，老頭子聲音顫抖，有些說不下去了。
過了良久，他才收拾好心情道：「我回家的那時候，父親已經去世三個月了。」
「在我母親的講述中，我還知道，就在我父親病倒，神智模糊的前幾個月，他從昏迷中清醒的時候，總是不停的對身旁的人說，要給某個陌生人付錢，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事情，這是一個很重要……」
老頭的眼角處，泛起了一絲晶瑩，就算時隔數十年，那時的心情，他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我的父親，就算在彌留之際，都還惦記著我的生活，而我做了些什麼……」
「那為什麼，你後面幾個月，那個中年人沒有收到錢，沒有購買你的畫？」也不知怎的，馬克問出了這樣的話。
「誰知道呢，或許是父親身邊的人以為父親再說胡話，亦或者，父親糊塗之中，沒有說清楚地址。」
老頭望著馬克道：「這些都不重要。」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不約而同的沉寂下來。
「後來我才知道，我父親為什麼讓我繼承他的事業。」老頭喃喃的道：「因為這是他的夢想，他想讓他的兒子繼承他的夢想，他以為我會和他一樣。」
「他意識到身體越來越虛弱了，所以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他逼我，逼的比什麼時候都要狠，可惜我還是讓他失望了。」
老頭止不住的嘆息。
「你為什麼會對我說你的這個往事。」馬克心有所悟，不過更多的卻是對那地球上的親人，也許他這一輩子都可能再也看不到他們。
「我只想告訴你，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老頭子笑眯眯的道，頓時所有的難受痛苦之色完全消失，他的面容上剩下的只有和藹慈祥。
「後悔的事？我認為我不會。」馬克聳了聳肩，也從傷感中擺脫出來。
廢話，他會為了這個混帳父親發生什麼事，而感覺到後悔？這是不可能的。
從小到大，那個男人只會呵斥自己，什麼時候關心過自己，就算關心自己，而且……這也只是一個遊戲世界。
馬克心中不停的自言自語，不管怎樣，他和那個男人之間的緊張關係，絕對不會因為這個小小的故事而發生什麼改變。
「或許你現在的感覺，和當初的我一樣。」老頭子撓撓腦袋，然後想到了什麼，微笑著道：「如果我說，剛才那個男人是第二次來到這個病房，你會怎麼看？」
「什麼！」馬克一怔，很是疑惑的望向老頭。
老頭沒有言語，只是眼神中，甚是柔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