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堡之變,之所以被視為大明由盛轉衰的轉折點,絕不單單是因為在這一役當中,京營和勛戚的大規模死傷而已。
它的影響,要比所有人想像中都要深遠的多。
由此帶來的文盛武弱自不必提,更重要的是,以土木堡之變為分界線,大明在邊境的對抗當中,由太祖太宗時期的攻勢,轉變為守勢。
縱然有憲宗時期的犁庭掃穴,也不過是一時反撲。
總體上來說,這次大戰失利,改變了大明的邊防政策,有選擇的徹底放棄了對於關外部分地區的實際管轄。
而如今,這種影響才正逐漸的蔓延開來……
首當其衝的,就是鎮守邊境的各個隘口邊將們,土木之役惹得京師震動,百官惶惶不堪,作為近距離接觸瓦剌大軍的邊將,自然更是如此。
這五處隘口的邊將逃逸,就像是一面大旗,揭開了邊境如今動盪不堪的局勢。
這其實是一個惡性循環,土木之役的慘敗,導致邊將心生懼意,無心抵抗,進而就會導致邊境的防衛出現漏洞,這才會被也先大軍趁勢而下,直攻京城。
邊境之事,勛戚最有發言權,所以最先開口的是忻城伯趙榮。
「皇上,先時大軍出征,為戰而勝之,朝廷曾集中各隘口兵力共三萬,於居庸關,獨石口,馬營,龍門衛等處列重兵,以備增援,致諸隘口兵力空虛,又有土木之事在前,故守將難免心中不穩。」
「當此之際,當增兵各隘口,除居庸,紫荊,獨石,龍門等堅城外,邊境大小關口三十六處,可通人馬者七處,宜增一千五百人為宜,可通人不通馬者二十九處,宜增兵五百人為宜。」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勛戚當中也並不全都是廢物。
趙榮就是年輕勛戚當中,比較被看好的一個,這些日子,石璟負責京營,趙榮負責五軍都督府,自然也做了不少的功課。
所以開口說出的話,還是比較有條理的。
這件事情,說起來還和太上皇出征有關,大軍出征,邊境防衛自然要隨之調動,最主要的部分。
承平之時,邊境的防衛基本上以守為主,除了幾個關鍵的城池有重兵之外,其他各處隘口的兵力分布比較平均。
但是這些兵力,只能夠應付小規模的阻擊戰。
既然大明要和瓦剌開戰,那麼就得防著瓦剌調集重兵,重點攻擊其中一個隘口。
所以隨著大軍出征,邊境的兵力也隨之集中。
具體的說,就是從各個隘口守軍當中抽調一部分,組成一支三萬人的機動部隊。
這支部隊以六千人為建制,分別駐紮在紫荊,居庸,獨石,龍門,永寧五個堅城當中,由都督僉事孫安統一指揮。
主要的用途,就是防止某個隘口被大軍進攻時,可以集中力量迅速增援。
同時,因為這幾處城池都是關鍵之地,若也先大軍攻來,也可就地增援。
土木之役的時候,一是因為時間緊急。
第二,從來都是人多的朝人少的地方增援。
各隘口的守將也沒有想到,二十多萬的大軍,竟然能被人全殲……
落回到現在。
也先大軍固然仍在關外虎視眈眈,但是因為虜劫了太上皇,所以這段時間,也先更多的在和大明朝廷交涉(打劫)。
其主力部隊並沒有異動,而是派遣了游騎,四處騷擾邊境。
如此一來,各處隘口的壓力就大大增加,這些游騎每次以一百到五百不等,又並不戀戰,只以擄掠為主。
待得增援部隊趕到的時候,他們早已經帶著劫掠的物資女子跑了。
同時,因為兵力被抽調,許多隘口守備力量空虛,與這些小股游騎正面交戰的壓力很大。
倒是也有力戰不逃的守將,但是往往疲於應付,手中兵力不足,稍有不慎,就被人攻破了隘口,大肆擄掠放火,打殺軍民。
正因於此,那五處的守將,才紛紛冒著被軍法從事的風險,棄城而逃。
趙榮說完之後,眾人倒是沉思了片刻,然後于謙站出來道。
「不妥,孫安所率三萬大軍,本為增援之軍,以放也先大舉攻城所設,如今也先大軍尚在關外虎視眈眈,兵部新晉軍報已言,主力部隊似有動向,萬一我大軍分散,也先率主力來攻,兵散各處難以迅疾調動,則必被各個擊破。」
邊境的局勢,作為兵部尚書的于謙,心裡同樣清楚的很。
事實上,邊境動盪不堪,從各隘口獲悉軍報的時候,就已經在暗中醞釀了,這幾個隘口的守將棄城而逃,只不過是集中爆發出來了而已。
之所以一直遲遲沒有將兵力分散,就是為了防備也先佯裝游騎騷擾,實則待大明分兵之後,行各個擊破之計。
趙榮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反問道。
「那依照於尚書的意思,又當如何?」
「邊將手中兵力不足,自然難以升起對敵之心,總不能叫這些邊將,憑藉一腔孤勇,以寡敵眾,只能以身殉國吧?」
于謙上前一步,對著天子拱手道。
「皇上,紫荊,獨石,懷來,龍門等處,皆是要地,且不似宣府,大同城高將勇,若無充足兵力,一旦有失,虜賊便可直逼京城,故而臣以為,孫安所率三萬大軍,不可輕動。」
「至於諸隘口兵力不足一事,兵部已緊急從南直隸,河南等地調遣大軍五萬,半月之內即可到達。」
「為防虜賊劫掠,可命紫荊等要塞之城,暫且收攏各隘口百姓,賊來則暫避之,待大軍一到,可解兵力之急。」
這就是文臣和勛戚的不同之處了,對於趙榮來說,他更關心的是邊將的人心,希望能夠儘量多的保證邊將的生存環境。
而于謙就冷酷的多,他考慮的是大局!
分兵固然有利於安穩人心,但是同時也是要冒風險的。
按照趙榮的說法,七處同人馬的隘口各增兵一千五百人,二十九處同人不同馬的隘口各增兵五百人,基本上也就把這三萬人拆的剩不了多少了。
一旦這個時候,也先大舉來攻,以主力攻一處。
那麼原本集中機動的大軍散落各處,一時之間難以調集統御起來,很容易被人各個擊破。
要知道,軍隊一旦分散到各個隘口,勢必要將調兵權下放到各個隘口的守將手中。
相對於如今統一在一名主將的麾下統一調動,效率絕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于謙的意思很明白,百姓可以暫時遷到紫荊,居庸等堅城暫避。
至於守將,則要繼續堅持守城,以待朝廷從關內調集的援軍到達。
不過趙榮也不是那麼容易退讓的,他上前一步,站到于謙的面前,同樣道。
「且不談這半月之內,若也先再遣小股游騎燒殺擄掠,該當如何。」
「單說南直隸等地之兵員,久在關內,操練不行,驟然到邊境戍守,需要多長時間才能熟悉環境?」
「瓦剌善騎戰,多以劫掠為主,他們又是否能夠適應於瓦剌的戰法?」
「自關內調兵,哪有就地調兵來的速度快,且守城穩妥?」
說罷,趙榮轉向上首的天子,開口道。
「陛下,五處隘口守將棄城,足可見邊境將士人心已然十分不穩,若長此以往,我各處守軍士氣低落,必一觸即潰,故臣以為,當分兵各處,提振人心,方能安穩士氣,令守將能誓死守城。」
這應當算是,自土木之變以來,勛戚頭一次在國政大事上,如此強硬的發聲。
趙榮雖然資歷不足,但是到底是正經的五軍都督府都督,而且執掌的是最為重要的中軍都督府。
論身份,他的確可以和于謙這個兵部尚書相媲美,何況他身後站著的是整個靖難勛戚。
退讓了這麼久,終於在這件事情上,勛戚強硬了一次。
一文一武兩位高級大臣,意見相左相持不下,自然要由天子來裁決。
於是眾臣都將目光放在了上首沉吟的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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