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egy 第一章 第五節
第一章·兄與妹
第五節·杜鵑
即使扭曲，即使污濁，即使瘋狂，那也是我的愛情。
小小的，不曾為人知的愛戀。
「什麼時候……發現的？」她坐在地上，仰頭向上看。她本來應該是在學校的活動室里的，可是現在仰頭卻是最澄澈乾淨的天空。她就這麼席地而坐，望著天空，露出很安寧的模樣。白色從發尾堅定地向上蔓延的同時，頭髮也猛然增長，不斷地變長變長，像是白色的瀑布，遮住了她小小的臉。修剪地整整齊齊的指甲掙脫了束縛一般瘋狂向前生長，皮膚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只有從雙眼中留下猩紅的血。她卻依然抬著頭，就像是在河岸漫步的孩子，抬起頭看一顆星星。
「從你第一次來這裡開始。」夏無憂說，「從一開始我們就知道你是死靈，不過是借了路易絲的皮囊。」
「被你們找到了啊，真是的。如果不是為了你，我就不用偽裝成路易絲，也不會受她的感情影響讓我混亂。」她轉頭看向門口。門口站著一男一女，女的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男的看起來年長些許，五官雖然帶著英挺，但和路易絲卻頗為相似，站在一起一看就是兄妹。
「別披著我妹妹的皮。」少年說，他衝上來對著她就是一耳光，「畜生。」
她被少年那一巴掌打的一個踉蹌，臉上出現了瓷器碎裂的紋路，隨著她的每一次呼吸噼里啪啦地往下落。少年沒有停歇，又是一巴掌，不斷反覆，直到她的臉上再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
她發出咯咯的笑聲，索性一下把臉上剩餘的皮一起撕去，露出另一張臉。
「杜鵑。」夏無憂點點頭，笑了，「翹課了這麼久，終於捨得回校了啊。」
杜鵑沒有理他，只是痴迷地看著少年。她失去了路易絲的臉之後露出了本來的相貌，很平凡，甚至帶著幾分土氣和粗野。但她仍舊痴迷地看著少年，少年和她對視，然後甩手就是一巴掌。
「你這個鬼。」少年說，表情沒有波動，「你這個鬼。」
「錯啦錯啦，我是死靈。」杜鵑捂著被抽的臉頰，在這種情況下仍舊沒有一絲血色，「我們都死了，但你不是死靈，我是，你知道什麼是死靈麼？不知道的話我告訴你……」
「死靈，死去的人因為抱有著強烈的執念或迷戀導致靈魂繼續遊蕩在生者的世界。靠著吞噬人類的生命力維持自己的存在，絕大多數原因不明的死亡事件或自殺事件的罪魁禍首。」席南推開門，打斷了她，「死靈會徘徊在自己死去或者生前最為執著的地方，一般不會自行消散。」
「一般來說。」徐明恩站起來，仍舊拉著白安的手。
「一般來說呢。」白安盈盈地笑著，眼裡一片澄澈的水波。
「死靈的三種死亡方法。一是不吞噬生命力，自行消散。二是解除了執念，前往輪迴。」杜鵑雙眼直直地盯著少年，「三是被提燈人打碎靈魂，徹底消亡。」她突然笑了，「路易斯，你殺不了我。你不能報仇呢，不能親手殺了我。」
「我殺不了你，因為我也是個死人了。我當然知道這些，在死亡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會被灌輸有關於這一切的知識，解答一切的疑惑。」路易斯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但我有別的辦法。」
杜鵑歪歪頭，露出純真笑容：「你沒有別的辦法，你只能和我一起輪迴轉世，我們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看到你，我的心結就解開了，我們就可以一起踏入輪迴之門，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她發出近乎癲狂的聲音，「作為靈，你是沒有辦法反抗作為死靈的我的，別擔心我不會吃了你的，我要和你一起輪迴轉生。」她的頭髮驟然暴起，直直地刺向路易絲，「但這個，就在這裡完結了吧！」
路易絲沒有動作，只是立在那裡，看著那雪白的頭髮刺向她。
她面前驟然騰升起漫天大火。席南一把抓住杜鵑的頭髮，用力地一扯，火焰便全部收攏，沿著頭髮燒向杜鵑。杜鵑發出尖銳得不似人類的尖叫，她被強行扯到了席南腳邊，在火焰里翻滾掙扎，她沒有被燒得焦黑，卻是身形變得更加透明，小小的白色碎片從她身體的每一處開始冒出。
「提燈人，你們這些該死的提燈人！到了這一步都要阻止我嗎？！」杜鵑露出尖銳的獠牙，頭髮狂舞，然而風卷著雷將她的頭髮撕扯破碎，她還未來得及起身，一道雷轟然砸在了她的頭頂。從頭頂開始，銀色的電流蛇一樣爬遍了她的全身，她駭然地發現自己動彈不得，「麻痹？你們想幹什麼？」她突然又狂笑起來，「沒有用的，沒有用的！我的心結已經解開了，我馬上就會消散，你們阻止不了我！誰也阻止不了我！」
「那麼你怎麼還沒有消散呢？」夏無憂推了推眼鏡，嘴角扯出狐狸一樣的弧度，「一般來說，死靈在解開心結的瞬間就會開始消散，最多不過一分鐘就沒影了，你這話嘮存在的還真久呢。」他補充，「一般來說。」
杜鵑怔怔地看著夏無憂，片刻之後崩潰地叫了出聲：「結界？結界？你們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布下了結界？」
「從一開始，從你踏入這個地方之前我們就布好了結界。」夏無憂張開雙手，像是要擁抱誰，又像是激情昂揚的演說家，「你沒有感覺到麼，這個結界，對你這個死靈的排斥和束縛。」
「你碰到門把時候的聲音，不是靜電，而是死狐狸的結界。這裡從之前就布下了結界，阻擋死靈。這也是為什麼兩次你都沒有能夠自己開門進來的原因，因為這裡排斥著你。」徐明恩說，「同樣的，你在這個結界裡多待一分鐘，這個結界對你力量的壓制就多一分。直到剛才，死狐狸釋放了對你所有的束縛，你無法消散，也無法離開。」
「原來，原來在一開始就已經……」杜鵑喃喃，「該死的……該死，該死的……」
「不光只有你能委託靈魂社。」席南說，「靈魂社不接受活人的委託，只接受靈魂的委託。」他撇嘴指了指路易斯，「他早就委託我們了，委託我們殺了你。」
「怪不得你的靈，只有你的靈和你的屍體分離了開來，我找不到才不得不披上路易絲的皮去找你。」杜鵑依舊用痴迷的目光看著路易斯，「不愧是我喜歡的人呢……」
「其實不止是路易斯，路易絲也委託了。你為了找路易斯的靈而鑽入了路易絲的身體，但短時間內不能完全融合，所以她還是有著自己的意識。她在影響著你自己找來靈魂社。」
「難怪，為什麼我會找來靈魂社。什麼網友，原來是她麼……」杜鵑說，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量來偽裝正常的樣子了，恢復死靈本來面目的她猙獰地不可思議。她緩緩起身，雪白的雙足漂浮在離地10厘米遠的地方，頭髮在風雷形成的漩渦中狂舞，像是傳說中的蛇髮女妖。但她的目光依舊看著路易斯，「我只是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好喜歡你。」
「喜歡我，所以跟蹤我，偷了我的鑰匙去配了一把，晚上偷偷摸進我家裝竊聽器。最後闖進我家，殺了我和我的家人，拘束我們的靈魂，連屍體都自己藏起來。還要拉著我一起轉世，這就是你的喜歡？」路易斯搖搖頭，「我承受不起，你喜歡你自己吧。」
「我是那麼喜歡你，可你從來不看我一眼，你身邊老是有那麼多人，大家都喜歡你，我就不能喜歡你？」杜鵑咳出一口血，因為徐明恩已經一腳踏在她後背上，這一腳下去不知道肋骨要斷幾根——如果死靈有骨頭的話。
「我沒有阻止你做任何事的理由，但我有拒絕的權利。」路易斯看著腳邊的杜鵑，就像看著一塊腐臭的肉，「你根本不明白什麼是喜歡。」
「什麼是喜歡呢？什麼是恨呢？」杜鵑仍舊笑著看他，「你就明白麼？」
路易斯沒有回答她，他轉過身去：「靈魂社是由提燈人組成的，專門消滅死靈。再見了。」
「這麼介紹我們真是太過分了。什麼專業滅死靈，說的我們好像殺蟲劑一樣。」席南和杜鵑對峙著。杜鵑的長髮蛇一樣沖向席南，帶著想把他撕咬成碎片的惡意，卻在接觸到席南之前被火燒了個一乾二淨。不只是席南，以她為中心似乎立起了一道看不見的牆，只要她一接觸到，就會有火焰瘋狂的焚燒。但她的頭髮不斷地再生，再生，重複著一樣的過程。席南叉著腰看她，也不動手，「我們和普通人的不同就是我們看的見靈，有與死靈戰鬥的力量和使命。」
他垂眼，少年清亮的聲音中帶上了不可思議的莊重，「我們擁有超越自然法則的力量。真實，虛無，或者時間。」
夏無憂右手放在左胸口，同樣低眉：「我們見人類不可視之物，我們聽人類不可聞之聲。即使如此，我們仍是人類，我們為了守護而戰鬥。」
徐明恩拉著白安的手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少年和少女的聲線毫無違和感的重合：「我們願為刀，願為刃，願為一盞燈，直至折斷，直至熄滅。」
「是以立於黑暗，迎接黎明。」
火焰驟然躍起，淹沒了一切。
tbc
